权臣的在逃白月光 第52节
  两人纵马赶到杏林春时,姜妤正坐在廊下,手持蒲扇,扑散药罐里呼呼直冒的白汽。
  她听到马蹄声,转头看见褚未,没有起身,等着对方过来。
  院中扑满梅子甜酸香气,褚未大步走近,发现她不是在煎药,而是在煮酸梅汤。
  廊下寂静,只有紫红色的浓酽甜汤咕嘟作响,姜妤看出他想说什么,道,“天热,这是给慈幼庄的孩子熬的,你们殿下在西厢房。”
  褚未神色复杂,目光分明在控诉她铁石心肠,嘴上说,“难为姑娘还肯救他。”
  姜妤道,“没什么难为不难为,即便病的是只兔子,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褚未被她轻飘飘一句堵得无言以对,“…殿下如何了?”
  “陆大夫还在厢房里,您得去问他。”
  言外之意,她不是大夫,也不曾去询问大夫。
  褚未沉沉呼了口气,转身大步赶往厢房。
  陆知行早瞧出裴疏则身体不好,但没想到如此严重——肺络破损,经年未愈,久延已成虚劳侯;悲怒伤肝,风阳上亢,必至目赤耳鸣,头痛欲裂;药毒久积,瘀阻脑络,怕还有幻觉妄动之症,怎么看都非长久之相。
  太医能让裴疏则病到今天还行动如常,甚至指挥作战,必然是倾尽全力了,换成他就想不出,得用什么药才能把这么一副身子撑起来。
  陆知行突然想起那晚捡到的药丸——因近日忙碌,都没抽出空来研究。
  他打开药箱,欲将那小黑丸子取出,忽听门扇被推开,褚未径直进来。
  陆知行起身,向他行礼。
  褚未看向榻上脑袋被扎成刺猬的裴疏则,眉头紧锁,询问状况。
  时辰到了,陆知行坐回去给他起针,“殿下的病情您应该很清楚,在下不知他如今在服什么药,怕贸然开方冲撞药性,只施下针去,暂且护住了关元,只是在下医术不精,还是得请一直伺候的太医诊治。”
  褚未道,“多谢,我已经派了马车,待会便到,接殿下回官邸。”
  陆知行眉头微动。
  褚未问,“怎么了?”
  陆知行道,“为殿下计,我想还是不要轻易挪动,最好能静养两日,以免刚稳住的气息又乱掉。”
  在这儿静养,他不醒来还好,若是睁眼看见陆知行和姜妤…只怕才会彻底活不下去。
  何况外头出了新状况,靖王在杏林春久住,简直是要命的信号。
  褚未思虑再三,还是道,“我让人换六驾的安车过来。”
  他转身欲走,陆知行沉声叫住他,“褚参军!”
  褚未停住。
  陆知行脸色很难看,“参军不会以为,我很希望他在杏林春住下吧。”
  褚未拧眉回头,“您什么意思?”
  陆知行注意到裴疏则不大安稳,眼皮挣动,额头沁出冷汗,好像陷在梦魇里,硬生生忍了下去,将褚未拽出厢房。
  姜妤已经煮好酸梅汤,舀出几勺兑冷水冲开,叫了芳枝过来一道啜饮消暑,便见陆知行黑着脸把褚未拉出门。
  芳枝仰头看去,姜妤漠然垂下眼。
  即便她没主动凑上去听,陆知行气恼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我若不是个大夫,早把他从屋檐下扔出去了,可惜我是个大夫,病人的病情便排在最前头,即便我再不喜欢,也得为他身体考虑,所以不叫他挪动,参军既是靖王多年心腹,为何如此一意孤行?”
  褚未看着他,沉默了好一阵,才问,“你和姜姑娘,是不是在一块了?”
  陆知行被他问住,看向姜妤。
  托裴疏则这瘟神的福,他们在树下的话根本没说完。
  姜妤和陆知行对视,放下碗盏,静静起身。
  厢房内传出冷然沙哑的声音,“未叔,进来。”
  第49章 狼狈若我说喜欢他,你打算伤害他吗?……
  几人都没想到裴疏则会醒地这样快,褚未更是顾不得旁的,快步返回。
  裴疏则已经自己坐起身,靠在榻背上,乌睫低垂,几根发丝脱髻,搭在颈侧,脸色苍白,好像个缥缈的虚影,一碰就会散掉。
  褚未奔到榻边,“殿下。”
  裴疏则扶他的手,想要下榻,“我们回府衙。”
  陆知行的话,褚未也并非一个字没听进去,连忙按住他的肩,“您别动,我找人派安车,抬藤椅过来。”
  裴疏则自嘲,“还真变废人了不成,若传出去,鄂州府官明日就要扑过来把我活吃了。走。”
  他说着欲站起来,身体却不给面子,颅内剧烈疼痛,眼前一下全黑了,险些从榻上摔下去。
  褚未反手去扶,力气稍重了些,裴疏则被他撑住,不过极寻常的一个停顿,却像是让重斧劈开头骨,捂着额角闷哼一声,脊背弓弯,肩胛尖锐地突起。
  姜妤看不下去,终是开口,“且歇一晚吧,别政敌没吃了你,你自己先死在半路上。”
  裴疏则身形一滞,抬起眼睛。
  他视线模糊,门口倩影不大明晰,碧色裙裾映着日光一晃而过,等视野重新变清楚,门下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好像她从未来过。
  裴疏则怔怔的,被褚未小心翼翼扶回榻上。
  好狼狈。他心想。
  怎么能狼狈成这样。
  在外头丢一次人不够,还要丢到别人家里来。
  裴疏则忍着痛,几要把牙根咬碎,心里却冒出一个更不争气的念头,姜妤刚才的话虽难听,可似乎是在关心他。
  许多杂乱情绪搅和在一块,让他本就不大清醒的神智变得更加混沌,直到旁边伸来一只手,上头托着一枚药丸。
  裴疏则回神。
  陆知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殿下若还头痛,嚼枚川芎茶调丸,能缓解一些。”
  裴疏则伸手,却是捉住了陆知行的腕。
  陆知行错愕,“殿下?”
  他下意识想要抽回,裴疏则被这动作带得一晃,脑仁又疼起来,拼着力气没松,药丸滚落在地,正好将对方整个手掌尽收眼底。
  这是一只独属于文人的手,肤色玉白,指如修竹,只在食指内侧、中指外缘和拇指指腹生着薄薄的软茧,许是近来行医捣药,掌心和中间指节有些粗糙,除此之外,不见一丝疤痕。
  而他只在少时读家塾的寥寥数年,短暂拥有过这样的手掌。
  裴疏则心想,或许姜妤就是更适合生着这样一双手的人。
  比如在家塾时的他,比如未落难的越文州,比如现在的陆知行。
  他目光乌沉,准备将手松开。
  姜妤把匆匆赶来的太医领进门,正好看见这幕,顿时警铃大作,先一步上前,将陆知行扯到身后,“你做什么?”
  裴疏则失去平衡,忍下直逼人呕吐的晕眩疼痛,仰头望她。
  姜妤站在陆知行前面,满脸警惕疏离。
  裴疏则问,“怎么,难不成你还怕我把他的手砍下来?”
  姜妤明显联想到一些不好的往事,眉间轻蹙,“谁知道。”
  裴疏则扶住榻背,垂目轻哂。
  “是,”他咽下喉间血腥,“我从前那般,不论你如何想我,都是应当应分。”
  姜妤没再说话,拽上陆知行出门。
  太医战战兢兢上前,给裴疏则诊治。
  *
  姜妤拉着人走出长廊,一直到前院药堂,陆知行强行止住她,“好了,愈儿,够远了。”
  姜妤停下,将他松开,满脑子都是当年裴疏则下令把越文州的腿打断的场景,缓了口气。
  “抱歉,知行哥,我今天有点过激。”
  陆知行指端一空,还真有些不舍。
  他并不知这段过往,以为姜妤失控是另有他故,惦记起白日未尽之事,“你不问问他的病情吗?”
  姜妤沉默,长睫在眼睑上投下两扇阴影,淡声道,“那是他和太医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陆知行不语,拉过她的手。
  姜妤微怔,抬目看他。
  陆知行揉按她掌心右侧,“这里是劳宫穴,按压可以清心火,安神定志。”
  药堂门后突然传来吃吃轻笑,两人回头,瞧见芳枝和卫演一高一低探出两颗脑袋,正看向这边,满脸揶揄。
  对上他们的视线,卫演忙道,“芳枝,我们是不是还有药没抓完?”
  芳枝啊了声,“是、是吧,快走快走。”
  两颗脑袋又缩了回去,陆知行手中一空,姜妤把手抽回,自行揉按,“谢谢,好像是好一些。”
  “愈儿,”陆知行问,“你在外面没说出的话是什么?”
  姜妤沉默了片刻。
  “知行哥,其实你对我说的那些,我真的有些心动,长久孤身在外,有时候的确很孤独。”她道,“但我不能骗你,我现在对你,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
  陆知行止不住地失落,“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有,不是吗?”
  姜妤无法否认,“是,人心易变,就像从前我曾经坚定地认为,我会一直很爱裴疏则。”
  “这样就好了,”陆知行并不介意她的过往,听她这般坦然,反而萌生出几分希望,“你并非全无可能喜欢我,我们也的确很合适,我可以等。”
  “不,知行哥,你不要等。”姜妤道,“既然我们现在没有互相喜欢,我就不能因为合适,妄然虚耗你的光阴,你也不要因为等我影响以后的姻缘。还是那句话,将来怎么样,且随风罢了。”
  陆知行凝视良久,只有妥协,“好吧。”
  姜妤道,“我去庄子里送酸梅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