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江恣没吭声,还是背对着他。
  “这也不愿意说啊。”卫停吟无奈,转头离开,“那好吧。”
  他转身一走,江恣立刻一抖,起身道:“你去哪儿!?”
  “找床褥打地铺,蠢货。”卫停吟回头白他一眼,“我怎么可能真跟你同床共枕。我只是说要管你,又没说原谅你了。”
  江恣在他身后一阵无言。
  片刻,他病歪歪地起身来,慢悠悠地朝卫停吟走去,轻咳着说:“不在那边……这边,我给你找吧。”
  卫停吟正在满屋子搜寻他放床褥的地方。
  听了这话,他点头说好,回身跟着一身病骨的江恣走了。
  第30章 灵根
  在地上铺好了地铺, 卫停吟躺了下来。
  脑袋挨上枕头,他舒服得长出了一口气。
  “师兄。”
  江恣又叫他。
  “嗯?”
  “我也有一事……一直很想问问师兄。”
  “什么?”
  “当年雷劫,”江恣哑声, “为何师兄,突然要自刎于崖边?”
  卫停吟不说话了。
  一片血红的烛光里, 他望了片刻头顶的天井, 沉默了很久很久, 才艰难干涩地回答:“当时,真的只是想让你快点儿飞升。”
  “想让你别有挂碍,”他说,“我也好早点儿解脱, 对大家都好。”
  他这话是真心的,江恣却沉默了,半晌都没回答他。
  凭良心讲, 卫停吟真觉得自己最后半句很莫名其妙。江恣是这世界的土著, 原住民, 如果他是江恣, 听了他后半句话, 肯定会疑惑不解满脑子问号,问他一句什么意思。
  可是江恣没有。
  江恣没有问他,只是床榻上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卫停吟循声望去,见他往墙面那边又缩了些,只留给他一个漆黑消瘦的背影。
  卫停吟叹了一声。
  他突然觉得很对不起江恣。
  他其实回来开始就一直觉得有些对不起江恣,更准确的说是觉得对不起这世界里的大多数人。
  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个世外人。在这里活了两百多年, 对他来说跟做一个公司的项目毫无区别。
  项目做完了,他就走了。
  等江恣疯了,他回过头来, 才神一恍,傻了吧唧的发现,哦,这里的人都是活的。
  然后卫停吟就觉得自己是个傻逼。
  他花了两百年扶持起来的主角,没几天的空就从天命之子变成疯子一个,还被锁进了那个他给自己划定的死地里。
  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他这个混账穿书局的傲慢员工太轻视他们所有人。他激进地一剑自刎了,在那之前无数的日升月落里,他都被能够结束这该死的穿书生涯的快乐蒙蔽了双眼,没注意到身旁的小孩和以往的目标不同,也没注意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也一天比一天不一样。
  江恣是唯一一个没把他当工具的任务目标。
  也是唯一一个卫停吟没好生送到该有的happy ending去的任务目标。
  “江恣,”卫停吟叫他,轻轻地说,“对不起啊。”
  江恣还是没回答他,但是卫停吟知道他听见这句话了。他听见很清晰的吸气声,但江恣没把这口气呼出来。
  卫停吟歪歪脑袋,望向旁边摇曳的血烛。
  看着那轻轻摇曳的火光,卫停吟突然就想,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两百年前的事涌上了心头。
  *
  那年杏花微雨,卫停吟把江恣从清心池里捞出来之后的次月,谢自雪出关了。
  卫停吟把江恣带上山,给谢自雪探过灵根后,探出了江恣是个平平无奇最不适合剑修的木灵根。
  自己走上上清山的人物,却是个最平平无奇的木灵根——这让跟着来山宫里旁观的几个亲传都略感震惊。
  萧问眉还好,她是个无情道,对这些事不太关心,只是震惊地缩了缩瞳孔,除此以外没有什么表示。
  卫停吟更是个手握剧本早知如此的穿越者,也跟她一样,只是瞪了瞪眼睛演了个过场,并无其他表示。
  可那会儿沈如春和赵观停还都是只有八九岁的孩子。
  虽说这两人都是年纪轻轻却经历了世事艰辛才上山来的,可孩子终究是个孩子,碰见事情总爱交头接耳两下。
  于是山宫里,这俩人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声很清晰地余音绕梁了:“怎么回事?怎么是个木灵根?”
  “不是说是独自上山来的吗……那不该是天赋异禀的吗?”
  “搞什么嘛,亏我还跟你赌一定是个跟我和师兄一样的火灵根!什么人呀,亏了我五十文铜钱……”
  话越说越过分了,谢自雪咳嗽了两声。
  沈如春跟赵观停才住了嘴。
  江恣虽然听不太懂,但他感觉得出来事情不太对。卫停吟眼见着这小孩越发局促,原来白皙的脸蛋肉眼可见地逐渐变得面红耳赤,惴惴不安地望着谢自雪。
  谢自雪没说什么,冷冷地挥了挥手,让江恣离开了。
  江恣欲言又止,看起来很像给自己辩解两句留个机会。可他最后也没说出什么,紧张不安地绞着衣角,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山宫。
  卫停吟早知如此,没说什么,靠着墙抱着双臂闭目养神。江恣临出宫时,朝他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卫停吟装瞎了。
  没办法,他也无法做什么。
  从此刻被谢自雪亲自探出木灵根开始,到未来宗门遭到魔修袭击,江恣被一道天雷劈出两个异灵根为止,这中间的艰苦时日,都必须他自己来抗。
  根据系统要求,卫停吟不能插手。
  只能装瞎。
  等江恣走了,卫停吟才直起身,放下双手,没事人似的走过去。
  谢自雪把天灵机收回了山宫仓库。他一挥手,那巨大洁白如月牙般弯的法器便化作一道白光,流星般往后飞去,回归了仓库。
  卫停吟把里屋的茶壶端出来,给谢自雪拿到了外屋的桌案上。
  谢自雪果然如系统给他的记忆里一样,坐到了这个桌案的后面。
  卫停吟给他倒了杯茶,询问:“这该如何,师尊?木灵根的话,可就不适合上清山了。”
  “对剑修来说,最废的就是这木灵根。不如让他去玉清山,做个药修丹修……在这方面,木灵根可是个宝贝。”
  “不可。”
  谢自雪端起他倒的茶,眉眼低垂,声音虽轻柔如风雪,却带着不可违抗的威压,“他上了上清山来,便是一生都要留在上清山上。此生不死,若仍要修道,便不得换山更师。”
  “我知这不讲理,可这是规矩。”
  他说着,端起盏,喝了一口茶。
  卫停吟早知他会这么说,丝毫不意外。只是一想到江恣接下来这一年要过的苦日子,就不禁苦笑一声,眼神往屋外瞟了瞟,很是同情地分给了已经离开此处的江恣一个眼神。
  有的修真文,规矩还是很迂腐。
  尤其一些新兵蛋子写的坑文,世界观不完全,设定没做好没做全,为了自圆其说,这个世界自己来自行补足的话,就会尤其如此。
  可有什么办法呢,说话的是他卫停吟的师尊。卫停吟再厉害,身份也只是个亲传弟子。
  他不能跟师尊顶撞,于是就只能作壁上观,静观其变。
  这也是系统的要求。
  这之后,谢自雪给了江恣一个杂役的位置,让他在山门里扫地擦桌子,还把他的舍院改排进了最下等的落雪院。
  那里是门中杂役的地方,多是灵气低下还需修行的弟子们。那些弟子们只要经过七年一次的试炼,得到许可,便可从杂役之位升至弟子之位。
  可不论灵气如何低下,那些杂役都是招仙期内通过选拔入门的杂役弟子,灵根都是经过谢自雪挑选的。
  经过认可的和没经过认可的,当然相处不来——更何况江恣身上还有作者给他的“必受欺负”的buff。
  可想而知,他在落雪院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之后的一年里,卫停吟时不时地会去看看他。
  每次去看他,这小子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过得很惨。
  有时候他是被赶去洗衣服——卫停吟也不知道,都他爹的修仙了,到底有什么必要还要洗衣服?
  作者脑子有坑。
  反正江恣被赶去洗衣服了,飘着大雪的天,他冻得满手都是疮,手都冻得动不了了。
  有时候他还会在扫地。暖和的时候也就算了,那些畜生连暴雪天都让他出去扫。
  结界都不会开的小孩,又没吃几顿好饭,好几次都被风掀走了。
  卫停吟真是很少见这么惨的,在允许的范围内帮了他几次。
  有时候是给他送冻伤的疮药,有时候是给他送能防风雪的灵药,有时候是在他被掀走的时候把他给拉回来。
  各种各样,想到什么就帮什么,但从来不在他面前露脸。
  时间久了,卫停吟从系统那儿得了个成就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