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棠欢(重生) 第47节
  永宁十二年腊月十九,五皇子溺毙荷花池,当夜贤嫔王氏自缢。
  ……
  萧瑾聿的指节捏得发白,而永宁帝的目光,缓缓落在了皇后依旧从容的面容上。
  “皇后,你可还有话要说?"
  皇后微微一笑,“陛下既已查得这样清楚,又何必再问臣妾?”
  永宁帝站在案前,他指尖轻抚过案头那盏早已凉透的茶,声音里带着帝王少有的疲惫与失望,“朕原以为,立恒儿为太子,你们刘家就该知足了。”
  “烨儿济世之才,满朝皆知他无心帝位,你们却一次次下毒手,甚至私通敌国,用城池换他的命;聿儿自幼因你所下之毒体弱,却最懂为君为臣之道。”
  帝王突然冷笑一声,“朕时常在想,若按朕的期许,恒儿将来有这两位兄弟辅佐,何愁江山不稳?”
  他摇摇头道:“这太子之位,只要他安安分分地坐着,皇位就会稳稳当当传到他的手里。可你们刘家,硬是把太子养成了这般模样,连翎初那个丫头都比他有担当!”
  他疲惫地闭上眼,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在御花园里斗蛐蛐儿的纯真孩童,是如何一步步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
  “皇后,朕倒是想问问,可是想出一位姓刘的皇帝?”
  永宁帝缓缓走向两人,居高临下地望着伏在地的国丈和太子,突然发出一阵大笑。
  他将头上象征皇权的翼善冠缓缓摘下按在国丈头上。
  “朕竟不知,你刘家胃口何时有这么大?”
  “朕这皇帝做的,可如你刘家的意?”
  “这顶帽子,刘大人带着可还合适?”
  “不如朕这个位子,也一并让给你刘家,如何?”
  刘远山颤抖着将翼善冠双手摘下,双手死死捧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重重叩首,额头砸在青玉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陛下,老臣……认罪。”
  这是唯一的生路。
  皇帝字字句句将罪责引向整个刘氏一族,他比谁都清楚这位的脾气,表面宽仁似水,内里却藏着雷霆手段。
  此刻低头认罪,尚能以一人性命抵过,若不认……怕是整个刘家都要颠覆。
  这些年来,萧瑾聿暗中收集的关于国丈、太子乃至皇后的罪证。国丈贪墨赈灾银两、卖官授爵,太子强抢民女、通敌叛国,皇后谋害妃嫔、膳中下毒……每一条都足以让寻常官员人头落地,但对这些在朝中扎根极深的人来说,却不过是些皮毛小过。
  永宁帝亲自打开殿门,朝着起起落落的宫殿望了一眼,“这皇宫,当真是吃人。”
  “秦顺,传朕旨意:
  朕绍膺鸿绪,统御万方,夙夜兢兢,以保四海升平。然:
  礼部尚书刘远山,不思报效,反恃宠擅权,贪墨赈灾之银,结党营私,鬻卖爵禄,致使灾民易子而食,将士寒心,吏治败坏至此,实乃国之大患。
  太子萧瑾恒,身为储君,本应克己慎行,却纵欲无度,残暴荒淫,虐杀成性,强掠民女,私通外敌,此等行径,禽兽不如。
  皇后刘氏,执掌凤印二十余载,却蛇蝎为心,毒杀妃嫔,残害皇嗣,弑君谋逆,此等恶行,罄竹难书!
  今查证确凿,罪无可赦。
  着即:
  革除刘远山一切官职爵禄,抄没家产,案件查清后午门问斩;
  废太子萧瑾恒为庶人,圈禁宗人府,终身不得出;
  废皇后刘氏为庶人,赐白绫自尽,不得以皇后礼下葬;
  刘氏九族,五品以上官员皆斩立决,余者流放北疆。凡涉罪者,一律按律严惩,绝不宽贷。”
  刘皇后的身影微微晃了晃,释然一笑,竟透出几分解脱的意味,俯身行大礼:“臣妾……谢陛下隆恩。”
  永宁帝负手于殿中,他目光最终停在萧瑾烨与萧瑾聿身上,声音低沉而威严:
  “朕绍膺鸿绪,统御万方,夙夜忧勤,惟念社稷之重。今仰承天意,俯顺舆情,特颁明诏:
  一、追封大礼
  淑妃叶氏,温良恭俭,毓德深宫。永宁二十二年薨逝,朕心实深轸恸。其性柔嘉维则,德配椒房,躬行孝慈,今特追封为孝贤淑惠懿德端贞皇后,享太庙配祀,迁葬帝陵西侧,与朕百年后同享禋祀,着礼部以元后规格重办丧仪。其父追封承恩公,母追封一品夫人,
  二、册立储君
  皇六子萧瑾聿,天资聪颖,仁孝兼备,虽体弱多病,然心系苍生,查究宫闱积弊,昭雪多年冤案,肃清朝纲功不可没。
  今立为皇太子,授金册宝印,入主东宫。
  三、大婚典礼
  丞相苏明澹之女苏宥棠,贤良淑慎,毓质名门,柔嘉成性。今依原约,仍于永宁二十八年六月初八行大婚礼,册为太子正妃,授金宝金册,内务府按超一品制备办嫁妆,准用半副皇后仪仗。
  加封其母为一品诰命夫人,赐食双俸。
  四、特赦事
  为贺新太子册立:
  除刘家外,天下囚徒死罪减等,流徙以下皆赦;免赋税一年,七十以上老者赐粟帛;开恩科取士,广纳贤才。”
  “朕惟六宫之治,必资贤淑;母仪之重,实赖德才。咨尔:
  贵妃谢氏淑云,瑞王瑾烨生母,钟祥世族,毓秀名门。秉性温良,持身端谨。今皇后之位既虚,六宫不可无主。
  特晋封为皇贵妃,赐金册宝印,掌凤印,统摄六宫事,总领嫔妃教化。”
  这三道圣旨齐齐一下,屋中众人齐齐行礼谢恩,“凌安,把他们带下去。”
  ……
  皇后垂眸看着这个她亲手调教失败的……废太子,萧瑾恒瘫软在地,挣扎地扯着永宁帝的衣摆,“父皇!儿臣知错了……”,刘远山如没了筋骨般,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刘家完了”。
  她忽然觉得可笑,染着蔻丹的指尖抚过华服袖口上金线绣的凤凰纹路,那冰凉触感让她想起帝后大婚那日,永宁帝亲手为她戴上的凤冠。
  她布局半生,原该在永宁帝毒发昏迷时,顺理成章地提出太子监国,而今机关算尽,却还是败在他手里。
  她曾以为将近三十年的陪伴是有爱意的,只是后来嫔妃众多才渐渐淡忘。
  她曾以为,只要除掉那些莺莺燕燕,帝王的目光终会回到她身上。
  她曾以为,只要将太子扶上皇位,就能永远守住这份荣华。于是她费尽心机、不择手段,除掉了一个又一个。
  或许此时她才明白,那个在大婚第二日为她描眉的少年郎,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切都是牵制父亲的手段。帝王的无情是骨子里便有的。
  皇后忽然低笑出声,她想起永宁帝最后一次来坤宁宫那夜,她亲手斟的茶,他一口未动。
  她想起初初大婚时,他还会在雷雨之夜拥她入怀,他抱着刚出生的恒儿,在庭院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是从什么时候变的?或许是从他登基那日,或许是他终于娶到了青梅竹马的淑妃的时候,又或许,从来就没有变过。
  帝王的情爱,本就是她的一场痴心妄想。
  她的手无力垂落,就像她这一生的执念,终于碎得干干净净,多可笑,多讽刺啊,原来她这一生,不过是个笑话。
  她此时的反应,连她自己都怔住了,没有诡辩周旋,没有撕心裂肺,原来心死,是这样轻飘飘的事。
  她缓缓抬眸,释然的看了她心中曾经的少年郎一眼,唇边噙着万物初生般的笑意。
  帝王的指节骤然收紧,他记得这个眼神,初见时那个捧着《女则》羞怯抬眸的少女,眼底也曾有过这般澄澈的光。
  他看见她眼角里盛着的,不是怨恨,而是某种近乎悲怆的释然。
  “陛下。”她停在宣政殿门口,仰头的姿态依旧从容优雅,“那株玉兰,今年开得极好。”
  永宁帝看着她的背影一顿,他当然记得那株玉兰,登基那年他亲手从东宫移栽到景阳宫,却再没开过花……
  禁军铁甲碰撞声惊醒了他的恍惚,再抬头时,那道身影已行至宫道尽头。
  第61章
  “父皇。”瑞王萧瑾烨拱手,“儿臣负责国丈贪腐一案,户部账上尚有银子对不上数目……儿臣请旨,亲自带人去抄家。”
  永宁帝摩挲着翡翠扳指,“准了。”
  萧瑾聿上前一步,“父皇明鉴,母妃当年中毒一案,虽太医院院使周蔚参与其中,但东宫侧妃周氏彼时尚未出生,望父皇……”
  “准了。”永宁帝突然打断,“翎初府上的温氏女,当初封贞毅郡君的旨意,也该昭告天下了。”
  “老奴明白。”秦公公躬身回道。
  “儿臣告退。”萧瑾聿和苏宥棠齐齐行礼告退。
  当只剩下永宁帝和皇贵妃谢疏云时,皇帝的手指在青玉镇纸上摩挲过三遍,才听得那声叹息,他幽幽开口,“疏云啊……你莫怪朕没册封你为皇后。”
  谢疏云正用银簪拨弄香炉里的灰,闻言手腕悬在半空,“臣妾怎会同陛下计较这些,妾身明白,是太子需要这么一位母后。”她忽而抬首,唇畔浮起一丝温软的笑意,“况且宥棠为太子妃,臣妾也高兴。”
  谢疏云在殿中站定,她唇角噙着极淡的笑,声音轻缓如羽毛落地,“陛下不是也给了臣妾交代吗?”
  “太子殿下的为人,臣妾放心。”眼睫微垂,笑意更深了些,“日后臣妾和烨儿,也不会再被人暗害了。”
  她语气柔和,是真心实意的赞许,永宁帝目光一凝,却见她已福身行礼,鬓边珠钗轻晃,“臣妾告退了。”
  萧瑾聿虚扶着苏宥棠的手腕,声音里压着怒意与后怕:“你怎能如此冲动?万一我找不到你,我该怎么办?”
  苏宥棠微微仰头看他,却不好意思的笑了,“被殿下发现了?”
  萧瑾聿眸色更沉,“我听秋檀说太子找过你,便知晓这是你的计划。”他声音冷得像冰,“你拿自己当诱饵?”
  “我本以为他忌惮父亲的身份,会全身而退……”她垂下眼睫,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谁知他这么癫狂……”寒风卷起她的衣袖,露出一截缠着纱布的手腕,血色隐隐渗出。
  萧瑾聿忽然轻摇头,轻轻抱住了她,他的声音闷在她发间,带着微微的颤,“别再这样了……”
  “臣女知道了,太子殿下!”她打趣道。
  “我只是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不知道他们竟然倒台的这么轻易。”
  萧瑾聿站在她身旁,两人缓步朝宫外走去,她眉头微蹙,“你筹谋了这么久,如今得偿所愿,反倒不高兴?”
  苏宥棠低低笑了一声,眼底却无半分笑意,“高兴啊……只是没想到……原来也不过如此。”
  “皇后前些日子将刘家军都调进宫中了。”他贴近苏宥棠耳边说道。
  她睁大了眼睛,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是因为她心死了。”她说的不是皇后的筹谋,而是一个女子撕心裂肺后的决绝。
  冷风卷起她鬓边一缕碎发,萧瑾聿眸光一暗,伸手替她拢了拢披风,却听见她轻声道:“你说,我们将来……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
  “不会。”他答得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