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棠欢(重生) 第35节
  昭玥公主盈盈抬手:“丞相不必多礼。”她眸光如水,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威仪,目光越过众人,直直落在苏宥棠身上,“我是来找宥棠的,听闻归府,索性亲自来接她去散心。”
  苏明澹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锐光,他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公主垂爱,是宥棠的福分。”
  宽袖下的手指微微收拢,他侧身让开半步:“那老臣与拙荆先行告退。”
  萧翎初的指尖轻轻搭上她的手腕,“走吧,皇兄说有事找你,现下已在书院了。”
  苏宥棠瞳孔微缩,“六殿下?可是书院新收的典籍出了问题?”
  公主忽然轻笑一声,苏宥棠只觉一阵微痒,萧翎初指尖在她掌心不着痕迹地写了“不知”两个字,又迅速松开,“去了便知。”
  苏宥棠触电般缩手,耳尖瞬间染上薄红,“你打趣我!”
  萧翎初却退开两步,转身上了马车。
  裴府书房内,林姨娘纤指缠上裴彦知的衣袖。
  裴彦知皱眉拂开她的手,“掌家之权母亲早有定夺,你……何必呢?”
  裴彦知叹了一口气,“这个家乌烟瘴气,你规矩也没学好,现下身子还未大好,这家务繁杂,还是安心将养着罢。”
  裴彦知怕自己话说重了,转身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她又欲纠缠,终是叹了口气,“我听闻你不是爱来书房看书吗?掌家对牌怕是不能给你。”
  他从袖中掏出黄铜钥匙在林氏面前晃了晃,这个给你,“日后想去看自己开门便是,不必再找母亲了。”
  窗外忽地刮过一阵穿堂风,将案上的书页哗啦啦翻动。
  林姨娘欢天喜地接过,却在指尖相触时突然僵住,脑海中似闪过什么,倏然轻哼一声,“爷这般急着打发正头娘子,莫不是瞧上她那个会弹月琴的表姐了?”
  “胡言乱语!”裴彦知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滴。
  林姨娘胸口剧烈起伏,“老爷在妾身面前装什么正经!府里谁不知道你连着好几日往那揽月轩跑?”
  她突然压低声音,“那谢云瑶递茶时,老爷可直勾勾地盯着她呢!”
  裴彦知额角青筋暴起,“谢姑娘是正经闺秀,岂容你污蔑?你这是作甚?你如今……”
  “我如今是什么?”林姨娘突然仰头大笑,金步摇的流苏狠狠甩在脸颊上,“她是正经闺秀,那我是什么?如今又瞧不上我的出身了?”
  “我早该明白的!你们……你们都一样。”她声音发颤,喃喃道。
  “她堂堂相府千金,好端端怎会平白带个未出阁的表姐住进裴府?原是在这等着我呢!”
  林姨娘突然将钥匙狠狠攥进掌心,铜齿扎得皮肉生疼也浑然不觉。
  “如今都离府了,她心里什么鬼点子,当我瞧不出来么?”
  她猛地抬眸望向裴彦知,却在刹那间如坠冰窟。
  那双曾只有她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陌生的疑惑,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路人,与她记忆中的那人深深叠在一起。
  “多可笑啊……您查出害我小产的凶手了吗?”林姨娘突然大笑,望着眼前的男人,终究摇了摇头。
  第46章
  “还在查,你别想这些事情了,养好身体最重要。”这句话落下时,裴彦知便向外走去。
  她缓缓屈膝行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浅的微笑。
  直到裴彦知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林姨娘才收回目光。
  “春云,在门外等我,我找几本书。”她向廊下吩咐着。
  书房的暗格是裴彦知改过的,如今只要将青瓷海棠雕花瓶向右旋转一圈便可打开,因着今日主母离府,无人会在意书房有何动静。
  这暗格机关是裴彦知亲手设计的,刚进府来探时,她冰凉的指尖抚过书架边缘,指节在檀木板上轻轻敲着,空洞的回响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小产后来时,也是这样站在书房,固执地摸索着机关。指尖触到冰凉的瓷瓶,转开暗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里头黑漆漆的匣子,锁孔泛着冷光,她拿起黄铜钥匙只闻“咔”的一声,暗格应声而开。
  一叠泛黄的军饷簿整齐地叠放着,军饷簿旁,静静躺着那条素白绢帕,那是她在官道上拦下裴彦知军队时,林乐茹的信物。
  指尖挑起绢帕的刹那,一股若有似无的朱砂味钻入鼻腔,想起那人曾说过,朱砂遇水……
  她抓起案上的茶盏,将冷茶尽数泼在绢帕上。
  素白的绢面渐渐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标记,她眯着眸子,看向每个标记,有几处她是知晓的。
  确认是布防图后,她她迅速将绢帕塞进袖中,暗格无声无息地复位,推开书房门时,脸上已挂好温婉的笑,“没寻着合心意的。”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走走。”她向春云吩咐道。
  她抬头望了望裴府的天,四四方方,小的不成样子,却将人困得透不过气。
  她缓缓闭上眼睛,任由阳光从指缝投在姣好的面容上,留下支离破碎斑驳的阴影。
  恍惚间她听见风声呼啸、战马嘶鸣……
  再睁眼时,眸中怯懦尽褪,只余决绝,与昔日的林姨娘判若两人。
  原来突然的失望乃至心死是这种感觉,在普通的一天,如银针落地,悄无声息。
  当初裴彦知带她回府时,也有一段如胶似漆的日子,他还许她主母之位。
  可好景不长,后来他好似变了,一次次无故偏袒苏宥棠,她只以为他在朝堂上需要丞相扶持,不得不如此。
  那些夜半独守空闺的委屈,她也咽下了。可当她小产后,需要他时,他在刑部配合调查案子,一句话都未曾留下,甚至一回来便直奔栖棠院,连来看自己一眼都是春云一再央求。
  害自己小产的凶手都是苏宥棠来告知,眼前这个男人连究竟是谁害死了自己的孩子都不曾过问。
  她记忆中的裴彦知是马上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
  烈阳下银甲泛着冷光,手中的长剑还在滴血,他抬手抹去溅在脸上的血渍,朝她所在的方向挑了挑眉,便策马回营,她只见那身影越来越远,融进西北漫漫黄沙里,唯余甲胄反光模糊了她的双眼。
  这一幕映入她的眸中,当年穿透敌阵都不曾迟疑的将军,如今连府中决定都要斟酌半日。
  原来她心悦从来都是马背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而不是深陷后院的定西伯。
  他事不关己的眼神像一把利刃,插在她心头,永无愈合之日。
  林姨娘独自走在青石小径上,“如此也好……至少你以后不会怪我……”她在回听雪轩的路上独自喃喃道。
  青瓦白墙的书院内,日光斜照,将满架典籍镀上一层金色。
  还未开学的学堂此刻寂静如潭,唯有穿堂风掠过新裁的竹帘,发出细碎的声响。
  却唯独那人影,孤零零地静坐在院中的石墩上,指尖搭在翻开的书页前,久久未动。
  看见两人前来,萧瑾聿收回失神的眸子,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苏宥棠的面容。
  他想从她眼中看出一丝端倪,一丝关于和离的蛛丝马迹,是如释重负的欣喜,还是难以言说的难过……可她神色平静,没有半点波澜。
  “参见六殿下。”苏宥棠微微躬身,恭敬行礼。
  “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
  “可能会废太子。”六皇子嗓音低沉,目光沉沉望向远处。
  “废太子?”苏宥棠和萧翎初闻言皆是一怔,难掩震惊。
  “坐。”萧瑾聿朝院中的石墩扬了扬下颌,自己却仍立在原地,背影透着几分肃杀。
  ”为何这么突然?”萧翎初拧眉问道,“这几日宫中风平浪静,并无异样。”
  “户部左侍郎温昭炀将其女温青禾送进东宫为昭训之事,你听说了吗?”六皇子冷笑一声,指尖轻轻敲击石桌。
  “略有耳闻。”苏宥棠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按住萧翎初绷紧的手腕。
  “原先是太子当街把她掳走,温家人遍寻不得,只能报官,后来得知是东宫所为,便急忙去刑部销案,却被尚书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拦了下来,太子没办法这才将人放了归家。”
  “所以太子手中捏着温昭炀的把柄,这才逼他献女儿东宫?”萧翎初眸中寒光乍现,浑身冷气骤升。
  萧瑾聿一顿,抬眸看向自己的妹妹,“是温家主动送去的。”
  “今日赏花宴,太子以为放她出去掀不起风浪。”萧瑾聿忽然转身,玄色衣摆扫过满地残花,“谁知她带着温昭炀的贪墨证据直闯宣政殿,三年来江南漕粮的亏空,全在上面,或许还有其他的……”
  六皇子眸光一厉,“如今证据已呈至御前,太子……怕是在劫难逃。”
  “既是刚发生不久,皇兄在此如何知晓得这般详尽?”萧翎初眉尖微蹙,眸中疑云密布。
  六皇子唇角微勾,眼底掠过一丝深意,“父皇将此案一应人证都拨给了我,凌安正带着人细查。”说罢,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苏宥棠。
  苏宥棠心头一跳,原来兄长如今,竟在为六殿下做事。
  “户部尚书可会有牵连?”苏宥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花纹,桑绾绾的父亲,终究是绕不过去的一环。
  “不会,这些年他断断续续有密折呈上,江南漕粮、盐税……几乎每一笔都查的详尽,只是一直压着没查。”
  “父皇为何压着不查?”萧翎初问道。
  “三年前就查到这些银两出了户部,却始终查不出最终落进了谁的口袋。”
  萧瑾聿话音未落,苏宥棠忽觉太阳穴一阵刺痛,前世的记忆突然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是国丈。”她脱口而出,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如惊雷炸响在两人耳畔。
  萧瑾聿眸光一凝,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苏姑娘……倒是未卜先知。”他语气平静,眼底却暗流汹涌。
  “如今还未查出来吗?”萧翎初急问,萧瑾聿缓缓摇头,目光仍锁在苏宥棠苍白的脸上。
  “那你是如何知晓的?”
  苏宥棠没接话,只是迎上萧瑾聿探究的目光,“国丈……可是常去祭祖?”
  萧瑾聿瞳孔微缩,忽而轻笑一声,“沉舟。”
  一道黑影自书院房顶飘然而下,单膝跪地时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去通知三哥查刘家祖坟。”萧瑾聿淡淡道,“尤其是……去年翻新过的,新土的厚度。”
  沉舟领命而去,身影如消失在暮色中,院中一时寂静。
  萧瑾聿并未继续追问,只是话锋一转,挑眉一问,“苏姑娘日后如何打算?”
  他语调闲散,眼底却暗含审视,仿佛在试探她下一步棋的落点。
  苏宥棠沉默不语,计划已被彻底打乱,若此案真相大白,太子必废无疑,而她原本筹谋的一切,只剩下最难的一步了……
  “可是和离难过?”萧翎初问道。
  萧瑾聿忽然起身,负手行至书院梧桐树前,斑驳树影掩去了眼底神色,唯有袖中微微收紧的指节。
  分明也在等她的回答。
  苏宥棠轻轻摇了摇头,“如今我也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