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棠欢(重生) 第28节
  两个身影悄然融入宫墙阴影之中,凌安握剑的指节发白,他望着帝王的背影融入浓浓夜色。
  相府静得出奇,连守夜的更夫都不见踪影,苏明澹候在书房,隐约可见书房的烛火格外透亮,恍若等待着这场注定不寻常的君臣夜晤。
  这是永宁帝登基二十多年来,第二次来到相府,第一次是在苏明澹大婚时,那时的皇帝还是太子,苏明澹还是个毛头小子。彼时年轻的丞相跪地谢恩,永宁帝亲手扶起他时,曾笑言:“本宫这是头一回来臣子府上讨喜酒。”
  凌安将永宁帝送进内院,“臣在外院候着。”
  永宁帝抬手推门的刹那,忽然想起当年苏明澹大婚的场景,竟恍如隔世。
  “臣,恭候多时了……”
  第37章
  接连下了几日终于放晴,空气中还透着潮湿泥土的清香,院中四季海棠本已耷拉的枝叶因着秋雨的滋润都舒展开来,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偏那院中的芍药却未有这般好运,前些日子还花团锦簇,如今只剩一朵残花孤零零地垂在枝头。
  秋檀坐在廊下,伤口处的血痂早已褪去,近看便是细细的粉红肉条,冬至那丫头的药膏有奇效,还有那位的指尖血……
  “终究是败了。”苏宥棠的声音缓缓飘来,秋檀望了过去,见她正执着一把银剪,今日是她重新当值第一日,那些无关紧要的礼数尽数省去,此刻她只是安静地坐在廊下,看着自家小姐修剪花枝的忙碌身影。
  苏宥棠今日着了件月白衫子,袖口绣着银线海棠,与院中那树倒是相映成趣。
  她半蹲在花丛中,眼角微微弯着,活像未出阁时的活泼模样,仿佛这数月来的阴霾从未存在过。
  “发什么呆啊?”苏宥棠见秋檀并未理会自己,索性提着裙摆朝她走来,“莫不是伤口又疼了?”
  秋檀这才回神,扯出一抹笑,“没有的事,奴婢是在想小姐的话……”
  “父亲已归朝好几日了,听裴彦知说父亲近日举措较往昔有些许激进,父亲从前鲜少与太子党人直接起言语冲突。”
  苏宥棠忽然压低声音,“我听闻陛下初次提起封三表哥为瑞王时,国丈当朝以三表哥尚未归京,且从无此例为由拦下了。”
  她勾起一抹冷笑,“父亲归朝后特意等到三表哥回京又提,与那国丈争执不下……如今三表哥归来,太子又尚在禁足中,皇后也被夺权,国丈如何能不担心储君之位不稳?”
  苏宥棠执起茶盏浅尝一口又继续说道:“太子殿下那些荒唐事……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外头纷纷传言,‘美人尽在太子府’,百姓又如何能不知这位储君的做派,在民心一事上,他就已经输了。”
  她眸光一闪,“你说……若有人把东宫肮脏事的证据交至六殿下手中……”
  “目前证据虽未收全,但已摸到脉络。安插在别院的人,传了消息出来,说户部左侍郎将女儿送进了东宫,此女叫温青禾。”
  “温青禾?我认得她,她母亲与绾绾的母亲是闺中密友,可惜去得早……如今侍郎府是那位姨娘当家,这姑娘的日子,怕是不好过。”苏宥棠想起那小心谨慎的姑娘,掩下了一丝哀叹。
  “绾绾姑娘的父亲执掌户部多年,若左侍郎贪腐……怎会逃得过他的眼睛,除非……另有隐情。”
  “这些事咱们能查得到想必六殿下也能查得到,等着就是了。”苏宥棠勾起了唇角。
  秋檀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入苏宥棠的眸中,“怎么了?”
  她轻轻开口:“阁中传来消息,三皇子归来时也不太平。”
  “此话怎讲?”苏宥棠停下手中所有动作,看着秋檀。
  “三皇子归来途中带了一小队人马着常服先行往周边村镇而去,谁知原先部队行至黑虎林时,主将却遭遇伏击……皆是冲着性命而去。”
  苏宥棠瞳孔微缩,指尖一颤,“是要对三表哥下手!”
  “我以为他们至少要等到赏花宴再下手。”苏宥棠攥紧手中的银剪,“没想到这么按捺不住。”
  她望着日头正好的天色沉沉出声:“我们动作要快些了。”
  白芷匆匆穿过廊下,怀中紧抱着一卷画轴,“小姐,画像到了。”
  苏宥棠伸手接过,画卷徐徐展开,她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这双眸子这么像!”她的声音带着难以压抑的激动。
  秋檀顺着苏宥棠的视线望过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这就好办了,奴婢直接用‘骨相换面’法就可以。”
  “便是不用面具?”苏宥棠眼尾挑起,若有所思的问道。
  “正是,不过是易筋错骨之术。”秋檀将画卷轻轻卷起,她缓缓起身,“小姐,那奴婢去了。”
  “好。”
  苏宥棠对白芷吩咐道:“让丫鬟们准备着。”
  “是小姐,奴婢去安排。”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栖棠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秋檀带着林乐茹和明溪来到栖棠院,苏宥棠坐在枕月亭中,茶盏早已凉透,看着眼前女子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她竟忘了呼吸。
  直到林乐茹开口:“怎么样,像吗?”
  苏宥棠这才如梦初醒,她看着林乐茹的轮廓,除了那双眸子,面容轮廓竟寻不到半分往昔的痕迹。
  “判若两人!简直判若两人!”
  “竟……竟这么快?”她不自觉地站起身来,想瞧近些。
  “易筋错骨之术是极疼的,要生生改变原有骨骼的位置。”秋檀垂眸看着自己指节泛白的手,“表小姐疼得连自己的胳膊都掐出淤青,却硬是一声没吭。”
  林乐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指节处还留着几道深深的掐痕,眼底闪过一丝羞涩。
  明溪惊讶开口:“奴婢瞧着都要吓死了!”
  苏宥棠嗤笑出声,指尖在明溪额头一点,“你这丫头!”
  “若不是表小姐这般配合,奴婢便是再好的手艺,也不能这样快。”
  苏宥棠忽然坐下,“我……我还没缓过来。”她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怔怔望着林乐茹出神,“稍等一会儿……”
  话音未落,却见林乐茹突然掩唇,肩头轻轻耸动。一旁的秋檀也背过身去,只看得见耳下的丁香坠微微颤动。
  “好啊你们。”苏宥棠见状,这才反应过来,脸颊瞬时染上薄红,“你们两个!竟然取笑我!”她猛地起身,腰间环佩叮当作响,叉着腰说道。
  苏宥棠作势生气,绣鞋刚迈出一步,自己却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乐茹笑着转身,方才的痛楚仿佛一扫而空。
  苏宥棠安静下来,对着林乐茹说道:“日后你便是真正的谢云瑶了,已经吩咐下去了,我也要改口了。”
  白芷引着一众丫鬟穿过月洞门,来到栖棠院内,细碎的脚步声惊起了檐下栖息的雀鸟,苏宥棠拉着谢云瑶坐下,指尖在她指尖轻轻一捏,示意她安心。
  “都仔细瞧好了,往后这就是你们要尽心侍奉的主子。”白芷声音不轻不重,带着裴府掌事丫鬟的威严,恰好让每个人都听得真切。
  十余名丫鬟齐齐福身行礼,为首的小丫鬟是白芷的亲妹妹瑶芝,目光在谢云瑶脸上不着痕迹地一瞥。
  她率先带头问安,“奴婢见过小姐。”瑶芝声音清亮,她身后众丫鬟随之问安。
  瑶芝抬眸的瞬间,正对上谢云瑶含笑的眸子,“我瞧见你有颇有眼缘,日后便做我的贴身丫鬟吧。”
  苏宥棠轻笑,适时开口:“她啊,便是白芷的亲妹妹,瑶芝。”
  “是个聪明的丫头。”谢云瑶点头称赞。
  “你们随我来,冯嬷嬷会吩咐你们。”白芷带着丫鬟们穿过月洞门往揽月轩而去。
  暖光透过窗棂细碎地洒在青石板上,香炉静立于屋中,走近一看有着一层薄薄的浮灰,自落胎之后,屋中已许久未燃过香了。
  林姨娘听闻谢云瑶入住裴府的消息时,一把将床边的檀木小几推翻在地,药碗随之摔的粉碎,“姨娘,这药不喝您怎么好得起来?”春云轻声劝道,随即转身去唤人进来收拾。
  她又端了一碗煎好的药进来,洒扫的小丫鬟假装悄声叹了一口气,却落入林姨娘的眼中。
  林姨娘将她唤至跟前,还未等小丫鬟站定,她已经一巴掌甩了过去,“滚出去!我什么时候轮到一个贱婢来置喙?”
  小丫鬟被打的脸瞬间红肿起来,连地上的碎片都来不及收拾就哭着跑了出去
  林姨娘阴翳的眸中只有对苏宥棠的恨意,春云垂首站在一旁,看见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好一个苏宥棠,让自己的表姐住进揽月轩?”春云一声不吭的未接话,她向来是寡言少语,林姨娘已经习惯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林氏突然转头,自顾自地说道。
  她不知自己此时地面容多么狰狞,“让她来勾引老爷的吗?”
  “我刚落了胎,连搪塞我的理由都没给一个,便想着安排狐媚子进来了?”
  林姨娘忽然想到已许久未见裴彦知来她房中,便开口问道:“老爷呢?这都几日了连个人影都不见……”
  “奴婢听栖棠院的下人说,前番老爷被带走的案子尚未结案,这几日都在刑部衙门配合查案。”春云诺诺回道。
  林姨娘闻言似是心虚般的迅速垂下了眸子。
  “真是好的很,苏宥棠这是算准了时机啊,人都已经住进去了,等老爷回来,难道还能把那狐媚子撵出去不成?”林氏猛地攥紧了锦被。
  她扶着春云的手缓缓起身,行至妆奁前,“把药拿来。”她忽然开口,声音轻飘飘地传进春云的耳朵。
  她接过春云递过来的青瓷药碗,一口饮下,墨黑色的汤汁融入口腔,林姨娘勾起了一抹苦涩的笑。
  “真是苦啊……”她垂眸盯着空碗,青瓷表面还残留着药汁的余温,而她的指尖却格外冰凉。
  “可要奴婢拿些蜜饯来?”春云轻声道。
  她摇摇头道:“不必了。”她将空碗搁在妆台前,微微失神,“你下去吧。”方才还中气十足之人,现下像是连句整话都说不全了。
  春云退下时,忍不住望过去,她正望着妆台失神。
  林姨娘取出妆奁底部的那支缂丝鸾鸟牡丹簪,指尖微微一颤,想起那夜的一封书信,素白的宣纸上,唯有一个凌厉的“速”字力透纸背。
  第38章
  街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苏宥棠掀起帘子向外看去,一阵裹着糖炒栗子香气扑面而来,马车稳稳停在东市新开的绸缎庄门口。
  苏宥棠一下车,映入眼帘的便是琳琅满目、颜色各异的绸缎花样。
  她微微眯起眼,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果然名不虚传。
  店内左侧陈列的多是素净雅致的样式,有月白、藕荷、秋香、青灰……清雅却不显寡淡,纹样多是暗纹或云水纹,恰合她的心意。
  而右侧则截然不同,朱红、宝蓝、杏黄、绛紫……色彩明艳夺目,绣着繁复的牡丹、鸾鸟、缠枝莲纹,想来是城中闺秀们偏爱的样式。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在绸缎上,那些丝绸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流光溢彩。
  店内伙计见一行人贵气非凡,立刻快步将雕花木门关了起来。
  秋檀眉头一皱,“这是作何?”
  店伙计不慌不忙地躬身行礼,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各位贵人可能不知晓本店的规矩,东家说每次只接待一位贵客,为的是让客人能静心细选。”
  “咱们这儿新到了软烟罗、织金锦、团花缎,您要不要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