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二人彼此对望,他们本是相似的性情,此时隔阂尽消,俱是一笑。
  林故渊仔细安顿好了谢离,掩上房门,又快步追上梅间雪,道:“梅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梅间雪客气道:“公子请说。”
  林故渊沉吟了半晌,压低声音道:“今日转机,希望梅公子能转告在场群豪,不可议论,不可外传。”
  梅间雪奇道:“你是有什么打算么?”林故渊点点头,道:“一是为了他静心养伤,他那个人,最爱热闹,最是轻狂放浪,要是他好转的消息传开,这些个兄弟都要来见他,他一高兴,怕是要拖着一副残躯,上墙揭瓦,无法无天。”
  梅间雪听他形容的精准,抬眼看他,噗嗤一笑,道:“如此甚好,我也怕他滥饮放纵,累及我神医的名号。”
  林故渊道:“二来是红莲的事。”
  他看向左右,缄口不言,梅间雪知道他是怕走漏了风声,便高声喝道:“主上要养病,今日在场的,统统去我宅院等我,稍后我另有事要议,不要聚在这里吵闹。”
  群豪叽里呱啦的都散去了,周围只剩下梅间雪等几位心腹。
  易临风在旁听见他们说话,插言道:“你的意思是,想让聂琪相信他病入膏肓——”
  林故渊点了点头,压低声音:“我虽与他交好,却不能万事不管的只顾着谈情说爱,我们侠义道与红莲有一些恩怨要了结,而且,我也想与他有个光明正大的结果。”
  易临风瞧他容色坚定,明明蛊毒在身,却是绝世出尘,清明正气,不由的心生几分敬意。
  听他谈及红莲,忍不住轻蔑道:“你这人真是有趣,你管你家亲亲相公便罢了,怎么又管到我们家里。”他打了个磕绊,忽觉不对,气焰低了下去,懊恼道:“行吧,行吧,眼下倒也算你家事。”
  林故渊淡然一笑,不计较他冒犯,反问道:“江湖儿女,师门之命,媒妁之言,江姑娘光风霁月的品性,易堂主难道就要委屈她被污蔑轻辱,难道就不想堂堂正正接一回花轿?若说你没这个心思,那我倒有些瞧不起你了。”
  易临风霎时脸红,将扇子使劲摇了又摇,瞥着林故渊那张清俊的脸,道:“你这个人,心里有些丘壑。”
  林故渊心念一转,道:“我们在雪庐耽搁久了,这里兄弟又多,那红莲怕是已隐约间知道了些消息,尚未探明虚实,因此不敢动作,他为人多疑狡诈,我们不如一起想个法子——”
  说罢邀易临风、梅间雪、温酒酒、枯木人进入偏厅,又遣仆役叫来睡梦中的卓春眠,也不管已经两天两夜未眠未休,喊仆役送了些茶点吃食,深夜密谈,心怀渐畅,这些魔教中人爱恨分明,他亦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简淡性子,过去种种不合冰释消融,聊起过往旧事,谈及沧海君,更觉投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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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燕郎带着另外两名暗卫自雪庐出发,怀里揣着一封林故渊的亲笔书信,去往峨眉山。
  临安城外一别,燕郎领他的情,对他的事情十分上心。
  接下来的几天,雪庐异常安静,梅间雪下令,当夜谢离卧房中的情状,一字也不可传出去,雪庐聚义的好些魔教中的汉子,只隐约知道发生了一件大事,却不知其中细节,各种猜测议论不绝。
  林故渊独自饮食,晨起练剑,过午读书,日落而息,半点动静不发,他性情沉静,也不觉得辰光难熬。
  闭门到第五日上,等来了梅间雪的便条,淡色宣纸装在一只洒金小封里,展开便有幽幽梅香,信里只短短一行瘦金小字:时机已至,请公子速下决断。
  林故渊放下手中书卷,望向窗外湖景,瞳孔微微一缩。
  谢离那边日渐好转,从每日能醒一个时辰便要昏睡,慢慢可以正常起居,正常饮食,然而先前的病伤及了根本,若非天长日久的调养,再难和从前一样,梅间雪又嘱咐他不可饮酒、张狂,不可大喜大悲。
  梅间雪料定了他绝难遵守,早想出无数种对策,但出人意料,谢离竟认真起来,原先让他规矩吃药比登天还难,如今则是凡药必吃,顿顿不落,被拖去彻夜行针也无半句抱怨。
  梅间雪端着递回来的空药盏,实在不知这无赖何时转了性子。
  谢离看他发愣,微微一笑:“我怎样都罢了,偏我老婆青春年少,若是我早早瘫在床上,每日瞧着他与别人亲热快活,岂不比杀了我还难受?”
  梅间雪听他说的不堪,也觉得林故渊实在与“青春年少”和“与人亲热快活”无甚关系,但谢离肯安心吃药调息,心脉平和康健,便也噗嗤一笑,道:“算你识相”。再不说什么。
  梅间雪不让外人打扰他休息,谢离闲来无聊,抓了易临风天天下棋。
  两人对弈一晌午,易临风已经半分风流潇洒都没了,蹲在椅子上,被谢离不着四六的棋路气的直翻白眼,谢离眼都不眨地举手落子,啪的一声脆响,手里黑子正落进三枚白子的包围里。
  易临风瞪了棋盘看了半天,大骂:“这下的是什么狗屁!”
  谢离换了一身黑色劲装,臂覆暗色皮甲,头束褐红绦子,煞有介事的用手托着下巴,却看也不看那落花流水的棋局,只盯着易临风叨叨念念:“哎,哎,我还未讲完,我第一次见他,他就那么一身素白衣衫,站在昆仑的风雪里,活脱脱天仙下凡——”
  “他那扁担,也比别人的扁担干净好看。”
  “他给我热了饭菜,还给了我一身棉衣,你说,我老婆是不是温柔体贴,心地善良?”
  谢离面露微笑,抓了一枚黑子拈在手里,又迫不及待要甩出去,见易临风迟迟不落子,当当敲棋盘,“快下快下,这盘没意思了,再重来一局。”
  他腆着老脸往前凑:“哎,我那易容的行头你瞧见过没,满脸横肉疙瘩,蒜鼻歪嘴,面大如盆,他穿着红嫁衣,想都不想就来亲我,你老婆主动亲过你没?我老婆,哎,哎呦,那一下子,至今想起,真让人怦然心动,心魂俱醉——”
  易临风眼睁睁看着一盘棋被他折腾了个乱七八糟,怒道:“喂,喂,这棋还能不能下了?”
  “这点破事翻来覆去讲了八百遍,醒了讲一遍,睡前讲一遍,我说你是躺久了烧糊涂了还是怎么着……”
  谢离狠狠瞪他一眼:“还有没有规矩了!”
  这一瞪甚为凶狠,易临风不敢说话了,抓起手边的茶盏灌了一大口,一蹦三尺高:“妈的,这谁倒的茶,怎么这么烫!”转头去仆役过不去,谢离拽他衣袖:“回来回来,我还没说完呢,他们昆仑山,那可是冷极了——”
  易临风把茶盏咣当一摔:“不要脸的玩意,你当初一声不吭的跑了,我找你找遍了三山五岳,什么山没见过,用得着你说!”
  谢离大手一挥:“对,对,忘了你这臭小子爱看山景,在峨眉一耽搁就是小半年,险些连我们天邪令的门朝哪边开都忘了!”
  一听见“峨眉”二字,易临风一身泼皮气霎时收敛,老实坐着,长指挟一枚白子,双目如星,秀眉入鬓,一副恬淡无争的清贵气度——
  正是初夏时节,庭院落花如雨,谢离眼里复又放出光来:“我再跟你讲讲,前几日里我病得要死,你知道他来了都说了什么?你定是不信——”
  易临风一腔悲愤无处发泄,唇角微扬,计上心来:“当兄弟的劝你一句,别高兴的太早,当心乐极生悲。”
  谢离一愣:“此话怎讲?”
  易临风的眼里火花一闪,促狭道:“四五天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吧?”他往嘴里扔了块桂花糕,瞄着谢离,故意激他:“可别是反悔了吧?”
  “你们那不是中了蛊么?神智不清,许诺做不得数,等蛊毒解开,说不定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谢离怔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把棋子三两下划至一处,不管它黑的白的,全扫进一只棋篓里,怒道:“让你来陪我下棋解闷,你下的一通什么狗屁,滚滚滚,狗嘴里吐不出半句象牙来,明儿别来了,让我清净几天——”
  “我下的是狗屁?我不让你耳根子清净?”易临风鼻子都气歪了,想不通这人脸皮怎能厚到如此地步,听他说滚蛋,如蒙大赦,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跑了。
  谢离负手朝窗外眺望,眼里倒映着方方正正的一块白光。
  刚下了一场雨,枝叶透着油亮的新绿,空山寂寂,一派清幽。
  那光里突然多了个白色的人影。
  林故渊不知何时来的,白衣素服,面孔匀净,周身萦绕薄薄雾气,如画中仙骨,清水白玉,端端正正站在柴门之外。
  第148章 计谋之二
  谢离又惊又喜,把棋篓往桌上一放,顾不得身体仍是无力,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房门,沿小路迎上前去:“你怎么来了,何时来的?怎么在外面干等着不进来?”
  林故渊低头穿过垂着花帘的月洞门,道:“守门大哥说你和易堂主在对弈,不许外人打扰,我便等了一阵。”又微一回头,“我刚见到易大哥出去,好快的脚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