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散仙顿时大笑起来,对她叹服不已,“你可真是无耻。”
  “方才你当着这小子的面追来,就不怕他发现你我之间的关系?”他拂袖而起,不疾不徐地向她一步步逼近,直到他垂首时鬓角的须发偶尔会被风吹拂至她的脸庞。
  然而薛鸣玉终究是薛鸣玉。
  她不躲,反而拿那双雪亮的眸子望他,直勾勾的。
  “关系?我只知道我是追着我夫君而来。你是我夫君吗?”薛鸣玉的眼睛注视着他,手却递出意欲将他散落的额发勾好。
  然而不等她的指尖落下,他先行握住她。
  “夫人真是贵人多忘事,”他低下头,几乎与她鼻尖挨着鼻尖,呼吸绞着呼吸。两人仿佛亲密极了似的,“你的夫君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说话时另只手还攥着她的手腕,既不过分用力,亦叫她挣脱不得。
  薛鸣玉嘴角和眉梢的弧度却不曾降下来分毫,“是啊,你害死的。”
  “那也不是我一个人害死的。”他温温柔柔地说,“你忘了,我那时问你,你分明只要自己活。真要追究过错,你也逃不掉。”
  薛鸣玉盯着他。
  她不动,散仙也不动。
  两个人故意较劲似的。末了还是散仙先觉得无趣,丢开手退让了一步。
  他无可奈何叹息道:“算啦,说来我们也是共犯,何必针尖对麦芒呢?你方才追着我不放,总不会只是要与我见一面吧。你要什么?”
  “李悬镜告诉我,你是被困在轮回道的地仙。”
  薛鸣玉专注地望着他,问道:“轮回道是什么地方?”
  第53章 五十三朵菟丝花
  ◎……◎
  山楹醒来时已然天光大亮。
  他摸了摸身下的软榻,以手抚额慢慢坐直。靠着引枕略缓了会儿神,他方才有闲心细细打量这屋内的陈设。倒是简朴,甚而因有些空荡荡的反添了重疏冷。
  翻身下榻,又穿过一道青绿的竹帘,他才猝然顿住脚步。
  迎面撞上的这人见了他也是一愣,此人模样衣着尚且讲究秀丽,却是个凡人。瞧着分明不像是什么小厮杂役,手中竟拿着一张浸得灰黑的帕子正就着桌上那盆清水扫灰。
  单单瞥了一眼,山楹便认出那帕子是极精细的料子,露出的一角还绣着清瘦的梅花,绣工也好,便是有些富贵人家也舍不得拿来抹灰的。落在这人手中,却仿佛理所当然。
  “这是哪里?你是什么人?”他问。
  然而,这人只是掀起眼皮懒懒扫了他一眼就一言不发地继续低头将泡了水的帕子拧干。末了还径直撞过他的肩自顾自把个窗棂横着竖着擦了一遍又一遍。
  一面用劲擦,一面斜睨着窗外的人,眼神说不上来是什么意思,总归看着不善,仿佛对外头那人的阴暗心思都发泄在手上了,这股劲使得简直要搓掉窗棂一层皮。
  山楹蹙眉隔着些距离审视他。
  真是个怪人。
  被怠慢了他自然也心有不快,不过他向来不会因这点小事与一个凡人计较,没得掉价。于是他也仅仅走近了些沿着这人的目光望去——
  薛鸣玉正持剑立于树下。
  他不觉一怔,但很快便意识到这人的视线却是绕过了她,冷刀子似的尽数扎在了另一人脸上。窗棂被搓得直响,这动静听着甚而些许滑稽。
  但远处的崔含真浑然不知。
  他正悉心指点着薛鸣玉的剑法,中途似乎还另外说了什么,两人的脸孔顿时都像被春风吹化了,眼中一层一层荡开笑意。那只手还虚虚搭在薛鸣玉的臂弯上,大约是在调整她的动作。
  可屋里的两人却难得如出一辙地感到了同样的刺目晃眼。
  崔含真的衣带与宽袖被风吹着与薛鸣玉的重叠在了一处,尽管他有意避嫌,克制地隔开了一段间距,但仍是免不了时不时的挨蹭。于是就连这点有意空出的间距都显出别样的亲密来。
  眸光交错时便仿佛笼罩着一股旁人插不进去的心照不宣。
  这莫名的默契实在容易惹来阴暗中旁观者的红眼。
  山楹收回目光,矜冷地瞟了窗前这人一眼——他手里的活已经完全刹住了,偏生他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看,大约是怕薛鸣玉发现,惹了她不快,因此只敢趁着阴影露出半张脸偷窥着。
  倏尔,他冷笑了一声。
  “为老不尊。”
  声音又低又快,要不是屋子里静得很,山楹险些要以为只是错觉了。
  他阴着个脸陡然扭过身来,见山楹正看着他也没什么反应,反而仍旧轻慢地掷去一撇,就挤开他端着盆脏水出了门去。
  这一下使得山楹对翠微山的观感降到了最差。
  实在是粗俗无礼。
  虽然不曾问出个究竟,可看着崔含真他猜也猜到昨日是怎么个回事。十有八九就是薛鸣玉把昏迷的他带回了山上,让崔含真帮他解除了那根捆仙索。
  就是不知道谁打昏的他。
  或许是那个来历不明的散仙。
  他暗自思量着,而后也踱步跟上去。崔含真背对着他,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倒是薛鸣玉先望见了他。但她也只不过与他对视了一瞬,便不紧不慢把注意力转移回崔含真身上。
  山楹就倚着墙角根立在屋檐下。
  而他身后,陆植拎着刚打满清水的木桶就这么不远不近地停在那里。
  一想到这就是薛鸣玉说要结契的人,他就少不得心烦意乱。原本正想着萧青雨死了,这院子里总算落了个清静,没成想半路又杀出个碍眼的。
  是了,差点还忘了那个李悬镜。在李悬镜死之前,别说知道他与薛鸣玉成过亲,陆植听都不曾听过这个人。他以为萧青雨才是那个名正言顺的,却未料他也是个挖人墙角的窃贼。
  说来自瀛州回来后,他还总一个人躲在厨房的隔间里煎熬。
  毕竟他又不是个迟钝的傻子,每每见着薛鸣玉,心里那种异样的情愫是什么他自然是心知肚明。可有个萧青雨压在上头,更兼他从小怎么也是比照着君子教养大的,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接受自己不为人知的心思。
  他竟然总想着给薛鸣玉做小。
  这实在不仁义道德,尤其在他过去没少背地里鄙夷那个姓郑的。四十好几了还要靠他母亲养在别院里做外室过活,真是有伤风化。
  可这若是落到自己身上,他又觉得他和那种不知廉耻的男人是不一样的。
  那些人是为了他母亲的权力,而他只是为薛鸣玉这个人。他甚至不图她的喜欢,只*要她闲暇时肯施舍几分余光,他就知足了。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是不敢轻易越过那条线。
  结果呢,天晓得昨日薛鸣玉提着个崭新的男人丢进屋里时,他脸上的笑纹都要像摔裂的瓷瓶碎了一地。一直到强压着心慌被薛鸣玉使唤去请来崔含真,他终于忍不住怨念。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凭什么呢?
  听说还是李悬镜的同门好友,委实厚颜无耻。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兄弟死了,自己就理所当然地取而代之。他以为这是在民间给人做填房呢?
  薛鸣玉如今又是修士,还拜在崔含真门下,又不比从前了,这选择自然是愈发多,她真有心,就是挑花眼也不为过。
  陆植明白此一时非彼一时,以他今日的身份与薛鸣玉是越发不配了。正室是别想了,他心气虽高,却也不是什么看不懂形势的,就他自小出入皇宫大臣府中所见所闻,大约能凭个好相貌做个偏房。
  若是足够贤惠知礼,得主人家宠爱,或可被提拔做个侧室。
  这就算是走到头了。
  往后如果运气再好些,正室病死了,主人家又没有再续弦的打算,那还是有可能把侧室扶正的。而陆植原先就是打着这个主意,他想,只要熬得久,他总能有个盼头。
  谁成想熬死了两个,又来了一个。
  陆植阴郁地盯着山楹的背影,恨不得将他那副皮肉烧出个洞来。
  然而他在这厢对山楹面色不善,他头顶的屋檐上也屈膝坐着一人望向他。寂静之中忽然飘来幽幽的叹息,只是除了卫莲舟自己,谁也听不见。
  他支起下颌,看着这出好戏。
  有些想笑,转念一想却又不大笑得出来。他们一个两个的求而不得,难道他又好到哪里去吗?孤魂野鬼似的飘着,终究是殊途而不同归。
  ……
  薛鸣玉抬头看了眼天,分明风和日丽,晴光万里。可他们这么幽怨得跟男鬼似的站着,却像是颓丧的蘑菇,扎根在哪儿,哪儿就是阴雨连绵。叫人看了没得晦气。
  于是她三言两语把人都驱散了。
  崔含真也是这时才留意到身后接连跟着两人在盯墙角。但他对这些弯弯绕绕的情思向来是跟木头一样,无从察觉。尽管心里兀自觉得怪异,偏偏又说不清究竟怪异在何处。
  “你醒了?身体可还好?”他温和友善地询问道。
  山楹对着他倒也会装相。不仅不曾对他和薛鸣玉靠得太近而着恼,甚至对他笑了笑,“昨夜的事多亏了你。”他稍顿,又继续神色自若道:“和鸣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