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鸣玉。”他亲昵地唤道,语气轻快。
  薛鸣玉对着他那张脸心思微动,尽管心里涌出了无数揣测,面上却丝毫不显。她也若无其事地对着他笑,还请他进屋。
  “听说你来找了我几次,偏要和我见上一面,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李悬镜:“没有,我只是太久不曾见你,故而太想见你。”
  薛鸣玉闻言不动声色将他打量一番,而后顺着他的话轻轻笑起来。她干脆不再同他说别的,只说些家长里短。一面说,还一面细细地观察着他。
  他似乎察觉了,又似乎没有。
  起初他听着倒是觉得新鲜,颇为兴致勃勃,其后却渐渐失了兴致,不再留神理会,甚至宁可对着周围的景象十分好奇地张望,也不肯停下来仔细听她说上一会儿。
  整个人心不在焉的,实在奇怪。
  薛鸣玉若有所思地垂眼,思忖了片刻,冷不丁问他:“你不计较卫莲舟的死了?”
  “唔,”他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突然卡住,似乎一时半会儿记不起卫莲舟是谁。苦思冥想了半晌,他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他呀,死了便死了,多大点事。”
  李悬镜云淡风轻道。
  这可真是……
  薛鸣玉心中慢慢探出几分底,因此神色间越发从容。她见他无心闲聊,径直起身送客。他果然也不曾犹豫,当即长吁一口气,似乎将他困在此地,反而是天大的难事。
  他欣然离去,还冲她挥手告别。薛鸣玉定定地注视了一会儿,将他轻快的身影关在门外。
  此时辛道微也循声缓步而至。
  她对着一点也看不出稳重的背影,犹疑着低声道:“怎么看着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是吗?”
  “齐铮的哥哥说你这个夫君虽年轻,与人相处却颇有分寸,且为人可信。但今日一见,怎么看起来尤其的轻佻?”辛道微慢慢摇了摇头,蹙起眉道,“对于这样的人,你须得慎重。”
  薛鸣玉顿时谢了她的好意。
  “倘若仅仅性子轻佻也就罢了,只恐是里头换了一个芯子。”
  辛道微不觉失神,“这……这如何使得?难道是鬼上身?”
  “我也说不好,”薛鸣玉慢慢地朝里走,声音轻得仿佛是在喃喃自语,“猴子学人,难道就真的是人了吗?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
  “我去见了她一面,看着也没什么稀奇的。她甚至认不出你的灵魂,只认得你那一张脸。”说话人慢悠悠地绕着圆柱被捆绑的那人转了一圈,而后跷着腿大咧咧坐下。
  李悬镜听闻他用自己这张脸去见薛鸣玉,只觉得心口好似被毒蜂蛰了一般。
  “你答应过我不去见她的。”他冷冷地盯着他。
  被他厉声责问了这人也不慌,他也确实用不着惊慌,毕竟有所求的是李悬镜,被束缚在那里的还是李悬镜。“急什么?我不过是去瞧一眼,又没做什么。你的事也一样没说。”
  “好歹换命格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你总要让我知道另一个是怎样的人。”
  李悬镜冰冷地质问他:“你要我替你在轮回道服刑,我应了;要变作我的模样,索取我的记忆好私自偷渡凡间,我也允了;如今连鸣玉也见到了,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吧?”
  这人却诶了一声,言笑晏晏道:“这可不行。”
  “换命格可是大事,一个弄不好就要搭上两个人的性命。她如今与你生分得连我是个冒牌货都辨认不出,我不能答应你。”他说,“至少现在不行。”
  李悬镜:“你待如何?”
  却见这人高深莫测一笑。
  “下回你去见她,不许滞留。一日之内必须回来,然后——”他捻了捻指尖,漫不经心道,“再换我去。”
  第39章 三十九朵菟丝花
  ◎……◎
  李悬镜停在门外。
  他有些失神。分明新年未至,可他总恍惚地以为上一回与她相见似乎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他来时的路上也始终不能聚精会神——被迫在轮回道困了许久,成日里见不到太阳,这会儿突然又能游走于天地之间,实在让他一时间不能适应。
  深吸了一口气,他举起手预备叩门,可这时门倏然从里面打开了。
  李悬镜毫无预兆地见到了薛鸣玉。
  两个人四目相对了半晌,还是薛鸣玉先请他进去。他一坐下便垂着头,憋了半天只是问她近来过得可好。
  他真是疏漏了。
  薛鸣玉想道。按理来说,前天他刚来过,他怎么也不该表现得像与她阔别数日的模样。显然是失了分寸,慌了神。可他既然这么说了,她便不曾揭穿他。
  “你希望我过得好吗?”
  李悬镜呼吸一乱,停顿了会儿,他冷静地转移话题:“那个金莲你要藏好,别叫他们发现了。不然即便是翠微山,也容不下你。”
  他不敢直面她的问题。
  薛鸣玉似有若无地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她将一样东西搁在桌上,“上回你借我的玄铁匕首还在这里,你忘了带走。”
  李悬镜匆匆瞥了一眼,没要:“不用了,你留着防身。”
  他说完就不吭声了,薛鸣玉也不再追问什么。于是两个人就这么相对无言。他怅然地坐着,想着怎么就走到这个地步了呢。
  她们好得太快,又断得太难堪,再回首就像一场茫茫大雾。他稀里糊涂地陷了进去,找不着方向。雾散了,什么都没抓住,只落得浑身潮湿的水汽。
  李悬镜惘然地坐了会儿,没多久他就要走。
  然而临走前,薛鸣玉给了他一枚长寿钱。
  他知道这个,她留着很久从来不许人碰,谁也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她从前据说和卫莲舟落魄时一度贫苦,如今日子好了,这枚长寿钱仍旧用一根出丝变糙的红绳系在腰间。
  她一点也不嫌弃。
  这也是为什么他总对她会杀卫莲舟不敢置信,甚至如今他还总觉得她有苦衷,定然隐瞒了什么。
  他更想不到薛鸣玉舍得把这个给他。
  薛鸣玉告诉他这是长寿钱,却不说哪儿来的,只说望他珍重。
  他鬼使神差问她,她一个普通人拿了金莲又能如何?她既不能炼化又不能拿出去卖个好价钱。她却说会有用的。
  可李悬镜不想要长寿钱。
  因为他要和她断个干净。他想着把命格换给她,此后便两不相见。但是话真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于是他想这也算个好兆头,长寿钱长寿钱,他就带着它去寻那个地仙为她祈求福寿绵延。回来的时候再把这东西还给她。
  “那我走了。”他轻声说。
  薛鸣玉站在门口目送他,“慢走。”她扶着门框看他走过那座熟悉的桥,然后转身把门关上。这扇门没有紧闭很久,三天后,又有人再度将它敲开。
  “鸣玉。”李悬镜笑吟吟地带来了一堆小玩意,稀奇古怪的。他把这些东西都摘出来丢给了她,让她选,或者全要也行。
  “花了我不少功夫收来的呢。”他龇牙咧嘴地用手背蹭了一下脸上的伤。
  薛鸣玉凑上前去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了须臾,然后去找了药替他敷上。等药融入伤口,干透了,她又取来脂粉为他轻轻遮掩去面上的疤痕。
  李悬镜任由她摆弄,只是满脸的古怪。这些是他四处游荡时无意伤到的,疼倒是不那么疼,就是瑕疵在脸上,破坏了美观。
  “我这伤没什么要紧的,别管它,你只管去挑你喜欢的。”他催促道。
  但薛鸣玉只瞧了一眼,便平静地收回目光。她什么都不要,却盯着他腰间的长寿钱看了会儿。李悬镜顺着她的眼神也记起了这枚铜钱。
  前头李悬镜回去后,他便看出了与去时的不同。以免被她察觉出来,他当即就仿照着那个变了枚一模一样的也同样挂在腰间。
  此刻看来果然不错,她确实如李悬镜所言,很看重这个。
  “你要这个?”他见她把铜钱摘下,不觉笑问,“给了我的东西怎么好拿走?”
  薛鸣玉:“给了你的自然不会拿走,但这不是给你的,是我给李悬镜的。”她摩挲着铜钱翻来覆去地看,还是看出了有些不对。太新了,且红绳不是原来她那根。
  做假,却忘了做旧。
  “你是李悬镜吗?”她轻柔地问。
  “我不是李悬镜,又能是谁?”
  “这话应当是我向你请教。”
  李悬镜却没有回答她,反倒巧妙地避开不提,并猝不及防问她:“倘若你和李悬镜只能活一个,你想谁活着?”
  他问得随意,似乎只是突发奇想。于是她答得也随意,似乎只是一句戏言。
  “我活着。”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想自己活着天经地义,不需要缘由。”
  他便故意问她:“你不喜欢我吗?你这样自私,如果我也选自己,不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