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办?我爹是奸臣! 第163节
  两人遂来到曾经挖笋的那片僻静的小竹林,恍然间,已经过去三年了。
  珉王先开了口:“陈师傅要外放了?”
  “是,殿下。”
  珉王叹了口气:“我不想让您走,真心的。”
  陈敬时笑道:“不是跟殿下说过吗?臣的志向不在京城,等到殿下开了府,臣就要外放了。”
  “可是您走了,博兼堂怎么办?”珉王问。
  其他师傅都不看好博兼堂的存在,认为皇家教育不该与这些奇技淫巧沾边,动辄在父皇面前上眼药,哪天被撤掉也是很有可能的。
  “不是还有殿下吗?”陈敬时话里有话道:“殿下长大了,要学着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和事了。”
  珉王怔了怔。
  陈敬时又道:“臣知道殿下从未想过那件事,可是眼下这个形势,最好还是想一想吧。”
  珉王目光游移:“师傅,我三哥比我大了近二十岁,无嫡立长是祖训,我不能有非分之想的。”
  陈敬时道:“那殿下身为皇嗣可有些失职了,以前是不能想,但那位被禁足府中已经有些时日了,这时不想,什么时候想?”
  “只是禁足而已,又不是就藩。”珉王笑道:“而且我很愚钝,做不了那个位置。”
  “真正愚钝的人大抵有两种,一是彻头彻尾的木头,二是自作聪明的二百五。”陈敬时道:“像殿下这样时而迸发出一些灵光的,只有另一种解释。”
  “什么?”
  “演技不太好。”
  “……”
  珉王笑容一僵:“陈师傅,您对我有误解。”
  “臣洗耳恭听。”
  “我没有故意藏拙,真不是那块料。”珉王道:“否则,父皇也不会整日骂我。”
  “陛下对殿下寄予厚望,自然会严格一些。”陈敬时道。
  珉王摇头道:“我很清楚父皇拿我当备选,就像当年皇祖父扶植我二伯父、三伯父那样。但他们三个斗了一辈子,个个都走在了皇祖父前面,让我父皇白捡了个皇位。”
  陈敬时道:“陛下和先皇不一样,他督促殿下的学业,不是为了牵制璐王。”
  “可我三哥和大伯父也不一样。”珉王涩声道。
  陈敬时察言观色:“殿下,一直很害怕璐王?”
  珉王点点头,不吐不快道:“我三哥从小在京城长大,而我生在北境,直到父皇登基之前我们才第一次见面。那年我刚记事,夜里要为皇祖父守灵,麻布齐衰不暖和,三哥抱着我一抱就是半宿,手臂都僵了。父皇母后和祖母都夸赞他孝悌友爱,可是我一点也不想被他抱着,他身上有一种很细微的甜味,腻得我浑身不舒服,但是母妃让我多与兄长亲近交好,我便生生忍了半宿。”
  “我小时候模样比现在好看,脑子灵光,又是幼子,还挺受宠的,父皇在一次家宴上喝多了,让我‘快快长大,以后肩扛重任’,大家当酒后戏言并未往心里去。可是从那以后,我和母妃总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事。譬如那年先蚕礼上,皇后带领妃嫔和命妇们采桑喂蚕,典礼后收获的蚕茧需要织成丝绸供宫中祭祀,离奇的是,那年典礼上的蚕集体拒食桑叶,被引为不祥之兆,遭到百官弹劾,而那些桑叶,是我母妃亲手准备的。”
  “后来呢?”陈敬时问。
  珉王道:“皇后娘娘下令彻查,查出桑叶沾附了香料,那种香料是我母妃家乡独有的,也是她日常惯用的,因此坐实是我母妃采桑时出了纰漏,将她关进北三所思过一个月。其实我母妃采桑之前很谨慎地沐浴更衣,身上没有一点味道,怎么会污染桑叶呢?
  “我那时还小,离不开娘,哭得撕心裂肺,求父皇把娘还我,我父皇久经沙场刀口舔血,最厌烦男孩子哭哭啼啼,让太监强行把我抱回了长春宫。后来又发生过几次类似的事,一次比一次严重,我母妃见招拆招,才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害,只是常被人笑话做事不牢靠,四六不着调。
  “我母妃在冷宫七进七出,我屡次在父皇面前哭闹,他本来就忙,也不怎么待见我了,别说,自打他不待见我以后,我们的日子好过多了!直到八岁那年,不知怎么的,那股神秘力量卷土重来,先是庄妃仗着怀孕激怒我,我母妃打了她一拳,后是我的金宝丢失不见了,我母妃只能用萝卜雕一个应对过年的贺表。”
  陈敬时皱眉道:“这么离奇的事,陛下不查吗?”
  “查了,庄妃承认因为嫉妒我母妃分管的皇庄皇店,所以挑起事端,她又怀了孕,又挨了打,最后不了了之了。”
  陈敬时暗暗腹诽,陛下作为丈夫和父亲确实不太尽责啊。
  他又问:“皇后明知淑妃娘娘做事‘不牢靠’,为什么还要将皇庄皇店交给她管?”
  “因为皇后娘娘身体不好,一年有大半年躺在病榻上,剩下的时间都在佛堂度过。”珉王道。
  陈敬时心中犯疑,皇后身边多得是得力的女官,要想放权也该是分派给手下,为什么要交给一个明知不着调的妃嫔?
  但那毕竟是一国之母中宫皇后,他有疑问也不敢多提。
  珉王接着道:“我确实怀疑过三哥,但根本找不到证据,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被害,师傅,你明白那种感受吗?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时不时就窜出来折磨你一顿,能不怕吗?所以我只能让自己看起来顽劣一点,傻一点,不让人觉得我有威胁。
  “谁成想,这样一来,父皇倒觉得我对国家有威胁了,整天吹胡子瞪眼非要把我掰正了不可。好处是有了父皇的关注,我和母妃的日子好过了一些。”珉王道。
  陈敬时想起那年赵学士捧杀他的事,放任他在课堂上睡觉,“恰好”皇帝经过博兼堂,看到他表现极其不佳的一幕。
  这一切的目的,都是想让皇帝厌弃这对母子,谁有这个动机,不言自明。可惜皇帝不按常理出牌,几次三番之后,反而对珉王格外重视。
  “这些事你对平安说过吗?”陈敬时问。
  珉王摇头:“没有,您也不要告诉他,他与我交好已经很危险了,他那个狗脾气,一定会想办法替我出头的。我到底是个皇子,没人敢把我怎样,他要是为此涉险,出了什么事,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陈敬时叹一口气,珉王待朋友倒是没得说。
  “殿下,趋吉避害乃人之本能,但人就活一辈子,殿下这样,不觉得委屈吗?”陈敬时问。
  珉王道:“有点委屈的,但母妃告诉我,只需要忍到十几岁就可以跑路了,我也算有个奔头。”
  陈敬时扶额,真想告诉他,你八成是跑不了了……
  “殿下在京城没有在意的人了?”陈敬时问:“真的敢把这里的一切留给璐王殿下,一走了之?”
  珉王闻言,对着竹林开始发呆。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还小,不能有非分之想,可陈师傅说得不无道理,如果三哥真如他猜测的那样,他该如何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呢?
  带不走母妃该怎么办,谁给她颐养天年?父皇要是再发病,揍不着他死过去可怎么办?平安一直想做光禄寺卿,那么高远的志向,受人打压排挤可怎么办?还有博兼堂的伴读们,早被打上他的烙印了,以后在官场上不会得意的。
  一夜雷雨,竹林里的夏笋拔了丈许高,珉王摩挲着一株比他还高的竹笋,青褐色的笋衣上沾着新鲜的泥土,下部已经能看出明显的竹节儿。他以前看三哥,就像刚刚破土的新笋仰望修竹,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竹笋也是会长高的。
  “师傅,我该做些什么?”
  他想明白了,也是真心求教。
  大哥的本事,他学不来;三哥邀结人心的戏码,他更学不来,而且事实证明一点用也没有。
  “做好自己,不用学任何人。”陈敬时道:“既不用揣摩陛下的喜好,也不用奉迎拉拢大臣,也无须刻意藏拙。陛下知道殿下的长处,有良知、有善心,赤诚、孝顺,做事也很果决,你只要把书读好,把陛下交给你的事办好,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两人说完这番话,珉王心里敞亮多了,眼里也有了点光亮。
  “师傅此去齐州,也有一场硬仗要打,一定要当心。”珉王道。
  陈敬时道:“陛下从京卫抽调了二十名扈从给我,都是年轻力壮的精锐,这可是二品大员的待遇。”
  珉王略略放心一些。
  ……
  距走马上任还有段日子,陈敬时除了交接好翰林院的差事,给学生们上好最后几堂课外,白天泡在典籍厅查阅齐州沿海一带的相关资料,散衙后约上几个有过齐州任职经历的同僚交换信息。
  凌砚与陈敬时差不多,除了与继任交接工作,就是在为赴任齐州做准备。
  平安每天从文渊阁借阅书籍给小叔公看,散学后偶尔也跟着老爹和小叔公出门应酬,大家按部就班地忙碌着,凌小师兄的心态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第155章 这孩子八成要坏。……
  凌砚在前院接待为他践行的关系要好的同僚,平安跟着老爹也来了,大人们正在讨论齐州的情况,只有他一个人一边吃东西,一边竖着耳朵听八卦。
  他今天下午有骑射课,身上还穿着青金色的窄袖曳撒,头发用网巾束起,觉得自己特别英姿飒爽,结果进门就被一众长辈们数落了一顿,小孩子讲究“天然去雕饰”,哪有这么早束发的?
  “是是是是……”平安干巴巴地答应着。
  说话间,堂屋门被人推开,老仆在后头拦不住,眼睁睁看着凌瑞跌跌撞撞地闯进来。
  “小师兄。”平安赶紧过去掺他,一身酒气熏得他皱起眉头,小声问他:“怎么喝成这样?”
  凌瑞甩袖拂开他的手,笑道:“微醺微醺。”
  “小师兄,别闹了!”平安看一眼堂上瞠目结舌的官员们,有兵部的、吏部的、三法司的,还有他在庶常馆的班主任……简直替他捏一把汗。
  凌砚沉着脸:“瑞儿,没看到客人在吗?快来拜见诸位大人。”
  凌瑞这时才堪堪站稳,茫然四顾,然后如梦初醒一般上前作揖行礼:“严部堂、赵部堂、周部堂、王少卿……老师。”
  陈琰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这种严父最见不得小孩子没规矩,这也就是学生,要是儿子,腿都打折两条了……得亏是平安乖巧懂事。
  凌砚道:“平安,扶小师兄去后面洗把脸吧。”
  平安常出入凌家的内宅,闻言便扶着小师兄下去,将他交给了他娘。
  许佑娘正忧心忡忡地等在二院,满目担忧地看着凌瑞:“儿啊,怎么又喝这么多,还闯到前面去胡闹?”
  凌瑞只是笑笑:“高,兴。”
  许佑娘又问:“你这天天在外头喝酒,哪来的钱啊?”
  凌瑞将食指竖在唇边,晃晃悠悠道:“别提钱……俗。”
  “小师兄!”平安瞪他一眼,怎么可以这么跟娘亲说话。
  许佑娘叹了口气,令丫鬟先将大爷扶到东厢房休息。
  平安问:“伯母,小师兄这是怎么了?”
  许佑娘一脸郁色:“太常寺的官员子弟,还有几个齐州籍的官员子弟,还有什么绅商家的,听说你凌伯伯即将出任巡抚,天天围着他,捧着他,一散衙就混在一起——大多是些读不进书的纨绔,能混出什么好来,不就剩搅在一起吃酒听戏了。”
  平安皱皱眉头,按说十六七岁年纪,爹又这么能干,偶尔出去休闲娱乐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这事儿放在小师兄身上怎么那么违和呢?
  许佑娘轻拍他的脑袋:“平安乖啊,把心思放在读书上,切不可学你小师兄。”
  平安点头应着,回到前院。
  宾客们都散了,只有老爹还在等他,凌伯伯明日要启程,以茶代酒敬了老爹一杯。
  “愚兄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厚颜向贤弟提出来。”凌砚道:“我们欠这个孩子的,这辈子也弥补不了,且一晃眼已经这么大了,管也管不住,打骂又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天天出去胡混。
  “照理说来日方长,该潜移默化,慢慢教导,可是时间不等人,他娘如今说一句他就跑,愚兄又要巡抚齐州,没个两三年回不来。齐州凶险,不敢再带着他母子上任了,可是少年人心性未定,万一走了歪路,这孩子就废了。
  “所以,还想拜托贤弟替愚兄管束他几年,为人父母,不图他位极人臣,但求不要自甘堕落。”
  陈琰不过撞见凌瑞醉一次酒,有些失礼而已,不明白怎么就到自甘堕落的地步了。
  反劝他说:“听说他养父从小对他严加管束,连酒都没碰过一滴,乍一回到父母身边,跟朋友出去松快松快也是人之常情。”
  凌瑞便将儿子这段时日的表现对陈琰讲述一番,结交狐朋狗友啦,出入价格昂贵的酒楼戏馆啦,经常散衙不着家深夜方归啦……
  陈琰听着也有些惊讶,这还是从前的门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