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办?我爹是奸臣! 第137节
  平安正色问道:“如果后继之君如陛下这般行事,是您愿意看到的吗?”
  珉王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兄弟,好嘴啊。
  一时之间,大殿内没了动静,只闻殿门外小黄门洒扫落叶的簌簌声。
  晚秋的风穿过大殿,掀起皇帝的衣袖和袍角,两个孩子不再说话,吴用在一旁静静的立着,时间缓缓流淌。
  直到地上的影子越来越短,皇帝才开口道:“你祖母是深明大义之人,堪为妇人表率。下月太后在慈宁宫修斋设醮,请陈家太宜人进宫作陪吧。”
  “是。”吴公公道。
  “传郭恒、周琦、吴珩文、陈琰,谁在内阁当值,一并召来议事。”
  第128章 人不大,还挺忧国忧民……
  吴公公去传口谕了,殿内只剩皇帝、珉王、平安三个,大眼瞪小眼的,颇为尴尬。
  平安四下看看,试探着挽回气氛:“陛下,您不生气了吧?”
  皇帝骂道:“事事都跟你们生气,早气死了,到时后继之君做出什么糊涂事,朕的棺材板都要按不住的。”
  这话是看着珉王说的,看得他浑身发毛……后继之君干糊涂事,为什么要瞪他?!
  平安眼睛四十五度斜向上方,想到皇帝从坟里爬出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皇帝笑骂一声:“你还真敢想!”
  平安赶紧敛笑装乖巧:“您不生气就好。”
  “你在兵部查出的问题,朕都看过了,”皇帝正色道,“你很聪明,很敏锐,直言敢谏,以你父亲为例指出朕的谬误,字字句句如醍醐灌顶,朕若生你的气,与昏君何异?”
  平安很谦虚地说:“这一件事,我们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月,料想陛下每天要面对那么多让人头疼的事,一定是心力交瘁的。”
  这话听着太让人熨帖了,皇帝自袖中摘下那条乌木串珠,半开玩笑道:“这个赏你,这么敢想敢说,万一哪天小命危悬,或可拿出来自保。”
  平安笑道:“臣敢想敢说,是因为知道陛下肯听,还知道陛下宽仁,不会因言降罪,换个人臣就不说了。”
  皇帝乜他一眼:“既然知道朕纵着你,就多把心思放在治学上,别辜负朕的期望。”
  平安干脆地应着,将念珠拢到袖子里:“谢陛下恩典,罗大人说这串念珠分量很重。”
  皇帝只道:“想好再用,别轻易拿出来。”
  珉王见父皇面色和缓下来,也自松了口气,看到父皇很讲道理,没有怪罪平安的意思,他也就放心了。跪了这么久,腿都麻了,悄悄爬起来歇口气儿。
  “跪下。”皇帝忽然变了脸色。
  珉王:??!
  “李泊言,你好大的胆子。”皇帝直直盯着他,恨铁不成钢道:“别以为朕不知道,定是师傅们对你的考评过于中肯,你索性打着劝谏的幌子揣着浑水摸鱼的心思一把火烧掉,似你这般顽劣,再不管教,要欺师灭祖了。来人!”
  皇帝一声令下,门外进来四个人高马大的侍卫。
  不是太监,是侍卫。
  速度之快,珉王都来不及辩解。
  平安吓得小脸惨白,眼见珉王殿下是逃不过一顿廷杖了,赶紧往旁边挪了半步。
  “等一下!”珉王喊道。
  四个侍卫愣在原地。
  珉王赶紧道:“父皇明鉴,操评册没烧,就藏在臣的床底下。”
  皇帝面色稍霁,到底是小孩子,随便一吓唬就招了,不像他那三儿子,跪了一夜都没有半句实话。
  珉王挑眼一看,只见父皇满脸写着“跟你爹斗,还嫩点。”便摆手令侍卫出去,又叫进两个宦官,命他们去长春宫将操评册取来。
  ……
  兵部距大内比吏部更近,是以陈琰跟着两位上司先到乾清宫,皇帝正在翻看珉王的考评。
  一项一项地跟他算账。
  珉王内心是崩溃的,失算了!
  还不如一口咬死已经烧了,只需要挨一顿打,照这样算下去,至少要挨十顿打!
  平安下意识的往老爹身边挪了挪。
  皇帝见陈琰来了,似乎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从一沓劄子里翻出陈平安的操评册,给他也看看。
  平安又悄悄挪了回去。
  其实陈平安什么德行,陈琰心里早就有数了,相比儿子在学堂的日常表现,他更想知道这家伙方才到底跟圣上说了什么。
  再看向平安,他正低着头,垂着眼,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盘啊盘。
  凡天子近臣都认得这东西,陈琰就更熟悉了,先前被皇帝赏给了平安,又为救陈平继被还了回去,怎么兜兜转转又回到平安手里了?
  且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仔细收好拿回家供着,还敢盘着它念经。
  一想到太后寿宴回家,他喊着要把太后赏赐的红珊瑚车成珠子,陈琰的后脖颈都嗖嗖发凉。
  临近午时,官员们到齐了,皇帝也终于训完了儿子,放他们回博兼堂用膳,开始商议国事。
  两个孩子如蒙大赦,行礼告退,撒腿就跑,一派逃出生天的样子。
  陈琰心里更没底了,这孩子到底说了什么?
  ……
  回到博兼堂,原本听说操评册被烧的同窗们个个如遭雷击。
  “你们别怨我啊,我尽力了。”珉王道。
  平安给他作证:“殿下真的尽力了。”
  差点儿回不来。
  同窗们自然不会怨他,只是关心他们在乾清宫的遭遇。
  听完珉王的叙述,只觉得两人的形象都变得高大伟岸起来。
  平安散学回家,狗狗祟祟跑到祖父祖母院里,他得先去祖母那里铺垫一下,免得哪天突然一道圣旨吓到她老人家。
  可是刚一进院子,就见堂屋门敞着,里面竖着一扇黄花梨木的屏风,平安猫着腰溜进去,透过屏风缝隙,只见祖母在爹娘的陪伴下正在试穿诰命服。
  娘亲正事无巨细地对祖母讲解进宫的礼仪规矩,一向精明强势的祖母,通身都散发着焦虑。
  照说皇后太后宫中的事,轮不到五品宜人辅助,可怜两位诰命,丈夫还没到位极人臣的地步,就要被迫成长了。
  平安心想,吴公公长了三个脑袋吗?做事也太有效率了吧!
  悄没声地赶紧开溜。
  “平安。”陈琰绕过屏风出来,把他抓了个正着:“你到底跟陛下说了什么?怎么把祖母也给搭进去了?”
  平安瞧瞧四下,压低声音道:“爹,小心说话,陪太后修斋设醮怎么能叫搭进去,这是何等的殊荣啊。”
  “这时候知道小心说话了?”陈琰道:“我还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怎么不怕呀,吓死我了。”平安道:“可是我一想到晋州受苦受难的老百姓,就觉得不能置身事外。”
  陈琰上下端详他一圈,人不大,还挺忧国忧民。
  平安又小声道:“我原想着编个‘陈母刺字’的故事劝谏陛下,顺便给您名垂一下青史的,一时没想好该刺什么字,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陈琰嘴角一抽,转身又回堂屋去了。
  平安站在原地发愣,就见老爹不知从哪抄了一根鸡毛掸子,三步并两步走下台阶,气势汹汹地朝着他撵过来。
  想当年孙知县反复告诫他不要打小孩儿,如今小孩儿长成大孩儿了,可以打了吧!
  你心系百姓,你忧国忧民,你但凡拿你爹当个人……都想不出这么损的主意!
  ……
  到了九月底,朝廷经过廷推,推举南直隶提刑按察使顾宪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晋州,总揽全省军务,对辖区内四品以下官吏有任免处置之权,赐王命旗牌,凡逆伦重犯、抗命不遵、抢劫匪盗、聚众抗官、通敌叛国者,五品一下皆可先斩后奏。
  另调任户科给事中郑行远为晋州道巡按御史,考察所按藩服大臣、府、州、县官员,有风闻言事之权。
  平安又从老爹那里打听到,宣州调遣了一支骑兵移师晋州,巩固边防。
  听到这个消息,平安很是高兴,顾宪他是见过的,大师祖的同门师弟,老爹的师叔,那是眼里不揉沙子的狠角色,自他们离开家乡后,将南直隶的帮派匪盗奸商宵小料理的服服帖帖。
  但是陈琰告诉他,晋州的问题非常复杂,宗室、贵戚、大户、官僚、中官、边军,盘踞在晋州数十年,以利益为纽带,沆瀣一气,盘根错节,结成了一股牢不可破的势力。
  因此这个晋州巡抚的难度超乎想象,太过温和会被多方势力联合压制,像前任巡抚那样,没有半点话语权;太过雷厉风行又极有可能酿成兵变,使整个晋州陷入动荡,介时非但不能达到目的,反而给敌军以可乘之机。
  “难怪陛下犹豫不决。”平安喃喃道。
  “所以朝廷很多事,都是在平衡与妥协中勉强维持的。”陈琰道。
  平安揣着满腹担心,赶在小郑先生临行前去了一趟郑家,郑家没有年轻女眷,平安这么大的男孩子也可以跟全家人一桌吃饭,吃的是郑先生祖母亲手烙的肉饼,又香又脆。
  郑母叮嘱即将远行的儿子,包里裹了二十张饼,还有一包袜底酥,眼下天寒不易腐坏,带着路上吃。
  当真是“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饭后,平安跟小郑先生去了堂屋说话。
  郑行远显然已经接到圣旨了,也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危险与挑战,前任惨死在晋州任上,朝廷再怎样解释,都难消人们心中的揣测和怀疑。
  “我问过大师祖,一般给事中是不会调任到都察院的,但因为王御史的事,很多人拒绝这份差事,所以……您其实也可以拒绝的。”
  巡按御史的风险毕竟比一省巡抚大得多,顾宪最多是斗不过他们,被弄得灰头土脸黯然收场,郑行远却有性命之危。
  “我是必须要去的,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朝廷的决心,死一个御史,还有十个百个,前赴后继,势必将他们绳之以法。”
  “先生……”
  郑行远笑道:“权当我这条命已经交代在诏狱里了,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咣啷”一声,杯盘打翻的声音,平安回头一看,是小郑先生的母亲进来倒茶,恰好听到了这句话。
  “娘,小心碎瓷片。”郑行远赶紧上前帮忙,宽慰郑母道:“我跟平安开玩笑的。”
  平安也帮忙拿来了笤帚簸箕:“师祖母,您别担心,先生这次是钦差,代表皇上巡视地方的,尚方宝剑听说过吧?只有他砍别人的份。”
  郑母听罢,略放心一些,还很善良地叮嘱他:“也不要随便砍人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