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办?我爹是奸臣! 第106节
  ……
  到了下午,陈敬时讲到《孟子》“征者上伐下也”,扩展到土司之乱,珉王极有兴趣,问了几个问题。
  陈敬时索性找出几分邸报给他们传阅,让他们自己讨论。
  往日里,胡师傅和赵师傅对他们耳提面命,自己累的不轻,孩子们还嫌烦,还不如像他这样,静静地坐在一旁喝茶摸鱼。
  孩子们讨论了整一个时辰,尤其是珉王,可圈可点的观点层出不穷。
  珉王这孩子并不笨,只是从小受到淑妃从小的灌输,一心盼着长大就藩,去藩国安享太平,因此在学业上不用功罢了,一旦遇到他感兴趣的问题,聪明劲儿立刻就体现出来了。
  陈敬时也能理解淑妃,生为皇帝的小儿子,最妥当人生规划的就是愚钝一点,让兄长们放心,长大做个富贵王爷,不给朝廷添麻烦,可他当老师的却不能这么想,既然接下这份差事,传道受业解惑,就是他的责任。
  中午一碗焖饭吃完,平安连晚饭都吃不下了,回家的路上还在盘算,下次见面一定要劝淑妃给珉王少吃点饭,所谓养生之道,最好是吃七八分饱,吃得太多会增加胃肠道压力,反而不利于身体健康。
  谁成想,今天家里杀了一只小羊羔子,晚上爹娘带他去了大师祖家,架起一口铜锅用春笋做锅底涮羊肉。
  而他只能坐在那里,喝清儿煮给他消食的山楂茶,嘴里酸酸地念道:“残忍的人们,羊羊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羊羊?”
  ……
  傍晚,璐王府正殿外,传出阵阵闷顿的板子声。
  跟着三位王子的六个太监,被堵了嘴捆在条凳上,十杖一换人,结结实实地各打了四十杖。
  璐王本不打算重罚的,他的长子跪伏在殿中苦苦求情,换来的是从二十杖加到了四十杖。
  李宪性格像母亲,悲天悯人,让下人代他受过,比自己挨打痛苦百倍,璐王也是吃准了他这性子,才用这种方式教训他。
  璐王府的长子,以后的世子,未来说不定……怎可以如此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他站在李宪面前训斥道:“挖笋,亏你们想得出来,还伙同你母妃瞒着我。”
  “可是四叔也去了,祖父并没有说什么。”李宪闷声解释。
  “你好大的出息,跟你四叔比?”璐王道:“你祖父统兵遣将,粗中有细,怎可能真的放纵你们在宫禁中肆意胡闹?人在做天在看,他一直观望着你们呢。”
  李宪两眼通红:“儿子知错了,父王饶了两个弟弟,只责罚儿子吧。”
  ……
  次日中午,珉王招呼他们去挖野菜的时候,李宪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挖竹笋已经让父王发了好大的火,挖野菜,非气得他头发都竖起来不可。
  珉王无奈地摇头,拉着平安和其他伙伴们跑出去了。
  午后的冬日,阳光耀得人睁不开眼。珉王从兜里掏出几片晶莹剔透的水晶镜片,放在平安面前招摇。
  几个孩子丢了箩筐,呼拉一下围了上来。
  “凸透镜和凹透镜!”平安惊喜道:“你从哪里弄来的?”
  珉王故作高深:“不可说,不可说。”
  “神秘兮兮的。”
  既然珉王不说,平安也就不问了,将镜片交给刘厦,他最近在研究小孔成像和聚焦起火。
  刘厦如获至宝,拿出一片凸透镜靠在小石子上,让阳光穿过它聚焦在一片枯草上。
  平安还简单讲了讲望远镜和显微镜的原理,令刘厦大呼神奇:“你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自己瞎琢磨的,就是不知道行不行。”平安含含糊糊地敷衍过去。
  其实连他自己都只知道最基本的原理,他要忙的事实在太多了,潜不下心做这种反复失败的科学研究,索性给刘厦、邓驰、顾金生他们研究去。
  不知过了多久,丁公公闻到一股刺鼻的浓烟味,寻着味道看去,只见灌木丛中燃起一小片火光。
  孩子们围着火堆,很兴奋的样子。
  “走水了走水了,快取水来!”丁公公招呼身边的太监。
  刘厦一脸淡定,只铲了几铁锹土,就将火势扑灭了。
  ………
  乾清宫正殿。
  四位阁老及兵部堂官聚集于此,正在讨论西南土司的局势。
  土司方略的基本原理是以夷制夷,可朝廷的极度优容,却换来了土司的日渐骄纵,自持万山之险频繁生乱,每每为了平叛耗资巨甚,造成国力大损。
  对于陈琰“改土归流”的条陈,多数朝臣持反对态度,土司政策已经实施了近百年,贸然驻入流官和军队,只怕会引起更激烈的反抗,因此从年前议到了年后,迟迟无法展开。
  今年年下还未出正月,西南最大的土司岐州田氏发生了内乱,叔叔造了侄子的反,还抢占了朝廷驻军的朱砂矿,把侄子逼得仓皇逃跑,跑到京城来告御状。
  徐阁老将军报拿到一尺开外的距离,眯着眼睛反复看不清楚,只好托年轻的陆昉念给他听。
  墙壁上悬挂着岐州的舆图,王时来指着地图最南侧的两个黑点,义愤填膺地说:“沙台镇、鱼林镇各驻匪军一万余人,互为犄角,易守难攻,朝廷平叛的大军只有从这一条险要的山道进入,一旦有人从背后堵截,后果不堪设想。”
  兵部尚书周琦用竹棍指着地图的东北角道:“王阁老,您老看仔细,沙台镇在这里。”
  “呃……”王时来尴尬地并袖抄手,重新思考。
  皇帝总算看出哪里不对了:“你们二位,叆叇呢?”
  人们常常调侃四个阁老十二只眼,徐谟和王时来,一个老花眼,一个短视眼,今天都没有带叆叇,因此一个看不清军报,一个看不清舆图。
  王时来道:“回陛下,今日回到内阁,臣与徐阁老的叆叇都不翼而飞了。”
  皇帝听着都觉得离谱:“竟有蟊贼敢到枢密重地偷盗?”
  徐谟和王时来也只有无奈苦笑,书吏们里里外外找了一个早上,连影子都不见,真不知什么蟊贼如此缺德,偷人家叆叇。
  恰在此时,一个太监入内,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
  “让他进来。”皇帝道。
  厚重的门帘掀开,胡学士风尘仆仆地走进来,他是来告状的。
  “你先不要说话,”皇帝又对太监道:“去把珉王和陈平安叫来。”
  约过了一刻多钟,珉王和平安被人带到了乾清宫。
  行过大礼,皇帝对他们说:“你们也不要说话,一旁站着听。”
  “是。”
  两人罚站似的呆了好半晌,听他们为“改土归流”的事吵来吵去,车轱辘话来回说,分外无聊,就开始交头接耳。
  “肯定是放火被陛下知道了。”
  “又不是咱俩放的火。”
  “殿下希望刘厦被赶出学堂吗?”
  “当然不想!”
  珉王话音刚落,只见大佬们正齐刷刷看着他们。
  “咱们是不是声音太大了?”珉王问。
  “别说了……”平安道。
  “李泊言,”皇帝道:“你来说。”
  珉王难以置信地指指自己。
  “说啊。”皇帝脸色一沉。
  “那臣可真说了?”珉王道,“要臣来说,这次田氏土司的叛乱,就是开始施行改土归流的机会。”
  众人面面相觑。
  皇帝脸色铁青,听不懂正反话吗?让你说你还真敢说?读过几本书就敢大放厥词?
  珉王见父皇不说话,一定是认可他的想法!
  经过昨日一番讨论,他正有一肚子话想说呢。便接着道:“不论岐州多么险要,这一仗都是要打的。待平定了岐州叛乱,将那田保合的叔叔押解京师,交给侄子处置,也要以守土失责为由治罪于田保合,不过不是真的治罪,而是以此为由头降他的官职,派遣流官和官兵进驻岐州。
  “田保合对朝廷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加之兵力大损,必定不敢抗拒朝廷的决定。”
  满室寂静,针落可闻。
  徐谟先开了口:“可岐州土人众多,如何保证土民们不抗拒呢?”
  “朝廷设流官自然不是摆设。”珉王道:“要选派有才干有魄力的官员,恩威并施,一手严惩闹事的土人,一手用钱粮盐铁扶持困苦的土人,然后劝农桑、垦荒田、建学校、鼓励土人考科举,不但要让他们感怀朝廷的恩德,还要让他们彻底将自己当成大雍的子民。
  “什么国中之国,不存在的,大雍只能有一个皇帝,就是父皇!土官与流官一样,非君非主,只是代天牧民的官员,土官的子女要想承袭官位,也要通过官学考试。
  “长此以往,土官就失去了大部分威望,再想发动叛乱,也没有那么多土民愿意跟随了。”
  平安直想给他叫好。
  皇帝都有些懵了,这还是他的小儿子吗?
  “这些话,是师傅们教的?”皇帝问。
  “陈师傅带我们讨论过。”珉王道:“母妃昨日对臣说,土司每次叛乱,都希望从朝廷手里得到好处,可他们拿到钱粮,多是自己享用,分给土人的却寥寥无几,因为地势险恶,当地的百姓生活很苦,常要靠野菜充饥。”
  皇帝恍然大悟,难怪他们大中午的要去挖野菜。
  “因此臣想,朝廷总说土司刁蛮易乱,次次都用钱粮安抚,以示朝廷宽仁,又何曾真正将土人视为自己的子民?土司贵族的意愿,能代表土人的意愿吗?”
  珉王言罢,看向徐谟:“徐阁老,您觉得,多数土人的意愿是什么呢?”
  突然被点名的徐谟一脸怪异,但还是面带恭敬地说:“回殿下,是割据和独立。”
  珉王失望地摇摇头:“平安,你觉得呢。”
  “吃饱穿暖不打仗。”平安不假思索道。
  众人纷纷愣住。
  珉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臣的话说完了。”
  皇帝目光扫过群臣:“诸卿怎么看?”
  吕畴率先道;“殿下聪敏机智,见解独到,令臣等醍醐灌顶,臣想,两位阁老虽然失去了叆叇,但聆听完殿下这番见解,视野想必更加清明了。”
  徐、王二人像咬到了一口极酸的果子,浑身那个不自在。吕棉花,拍马屁能不能不要带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