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办?我爹是奸臣! 第104节
  平安只知道小叔公说的是天元术,与后世列方程式的解题思路基本一致,“立天元一”好比“设未知数x”,比西方数学界足足领先了三百年。
  算学乃君子六艺之一,只是科举涉及不多,现在的读书人不太重视罢了,但是,别低估一个小说作者的知识面。
  “你喜欢算学,我可以推荐你几本书。”陈敬时随手列出一张书单:“文渊阁应该可以找齐,每日作随笔,每十日交上来给我看。”
  “是。”刘厦上去领回书单,讪讪坐回去,闷不吭声地低头研究起来。
  刘厦败下阵来,邓驰站起来发问:“师傅,月行实有九道,请问是哪九道?”
  陈敬时道:“黄道、内外朱道、内外白道、内外黑道、内外青道。但月星之行,有迟有速,并非实有九道,而是古之历家将其分为数段,以色命名,便于研究罢了。”
  邓驰目瞪口呆。
  “你需要书单吗?”陈敬时问。
  邓驰讷讷点头。
  陈敬时便如郎中开方子似的,提笔也给他列出一张书单:“你与刘厦一样,每日作随笔,十日一察。”
  邓驰卒。
  王实甫接力,站起来提问:“先生,学生昨晚读‘四书’,也有一事不明。《大学》中说‘致知在格物’,所以格物是致知的前提,但是朱子却说,要格物,则要‘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已知之理’又成了格物的前提’,岂非与曾子观点相左?”
  陈敬时道:“此处的‘已知之理’,指的是‘我本有之知’,对朱子而言,格物并非在某物上盲目地格,而是先有一个‘端绪’,那我问你,何谓端绪?”
  王实甫道:“人固有之良知。”
  陈敬时点头道:“朱子之训‘格’为‘至’,训‘物’为‘事’,所谓‘格物致知’,就是要到事物那里去,推极我本有之良知,与曾子观点一致,仍将目的放在‘致知’之上。”
  王实甫得意的笑容一点点退去。
  炉火旁的珉王,直感到整个脑袋都在发烧,压根跟不上他们的思路。
  “他们在说什么呀?”珉王低声问平安。
  平安凑过头去,很耐心地又为他讲解一遍,珉王觉得自己烧得更厉害了……
  陈敬时又道:“却不必给你开什么书单了,《语类》第十八卷 抄一遍,明日交上来。”
  “是。”王实甫给他鞠了一躬,气焰全无。
  再看方禧和顾金生,其实已经有些怯场了,但碍于兄弟情义,不得不硬着头皮上,皆被陈敬时砍瓜切菜般的斩落马下。
  平安皱眉咋舌,场面之惨烈,无异于吊起来打呀。
  正当平安以为,大家都该老老实实地上课了,身旁的“熟汤圆”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
  “陈师傅,孤还有一问。”他说。
  陈敬时并袖颔首恭声道:“殿下请问。”
  “我等身为宗藩,既不用考科举,又不用做官,师傅有没有想过,你们教的都是没用的东西?”
  平安捂着额头,头铁啊,殿下!
  陈敬时作痛心疾首状:“珉王殿下慎言,您身为皇室宗亲,太祖血脉,怎可这样形容自己呢?”
  珉王:“………”
  他赶紧解释,“没用的东西”不是说他自己,是说那些劳什子“四书五经”。
  陈敬时似笑非笑:“殿下想多了,‘四书五经’只是基础,您要读的还有‘三通四史’、‘唐律疏议’、《贞观正要》,《资治通鉴》、《会典》、《大诰》……总有一本是有用的。珉王殿下,您也想要一张书单吗?”
  他沉着一张脸:“不,孤不想。”
  他想死。
  陈敬时道:“殿下没有其他问题,臣开始上课了。”
  窗外,身穿明黄色常服的皇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时而忍笑,时而蹙眉,最后连连唏嘘:“逆子果然还需逆子来治,你瞧,服服帖帖的。”
  吴公公面上恭敬颔首,心里直犯嘀咕,会不会高兴地太早了……
  ……
  回到家里,平安将今日学里的见闻当成大八卦讲给爹娘听。
  “小叔公也太损了,居然想到这种法子折磨我们。”
  陈敬时踏着这句话进门:“你再说一遍?”
  平安立刻赔笑道:“小叔公太博学了,什么都知道。要是能变成一本大宝典就好了,我揣着他去考科举,一考一个不吱声。”
  陈琰道:“就算他变成宝典,你也带不进贡院啊。”
  平安笑容尽失:“也对哦……”
  陈敬时一副深藏功与名的神态,泰然自若地啜一口茶:“我不过仗着比他们年长二三十岁,读书杂而不精,勉强唬得住,想必过个几年,他们就能把我辨倒了。”
  “这些孩子如此聪慧?”陈琰从前以为他们只是一般的小聪明呢,能得陈敬时这样评价,他很意外。
  陈敬时点头道:“只要善加引导,他日必成大器。”
  平安很懂事的没有议论皇子皇孙,到了掌灯时分,陈琰和林月白将他叫到房里,关起门来偷偷地问,皇子皇孙们好相处吗?会不会受委屈?
  为人父母就是这样,天天在眼前晃时嫌烦,一旦出门离家,心里又记挂,陈琰身后少了个跟屁虫,一整天像丢了点什么似的,去哪里都想喊着他,一回头才恍悟到孩子去上学了。
  陈琰心里也早有准备,平安虽然很活泼,但毕竟才八岁,倘若有人颐指气使地欺负他,就找借口替他辞了这份差事,还像从前那样带着他读书。
  平安以为他们好奇皇子皇孙的为人,原来是担心他受委屈,心里特别感动。
  他搂着爹娘的脖子贴贴:“委屈倒是不委屈,不过看在你们这么爱我的份上,今晚咱们一起睡吧!”
  “倒也不必。”二人将他从身上撕下来,直接拎了出去。
  第97章 果然灵气十足!
  次日是赵学士讲《论语》,正主珉王却没来上课。
  丁公公来向他告病假时,赵学士一脸不屑都懒得掩饰:“这次又是偶感风寒?”
  毕竟从这祖宗出阁读书开始,每个月总要发几次头疼,感几次风寒,犯几次腹痛腹泻……朝中隔三差五传出珉王体弱多病的传闻,只有他们几位师傅知道,这孩子粘上毛比猴儿都能蹦跶。
  “这回是真病了,今天一早起来头晕乏力,脸色惨白,站都站不稳定,连太医都去了,就这,还哭着喊着要来上学呢。”丁公公解释道。
  平安坐得近,全听进了耳朵里,心里“咯噔”一声,他们才刚认识一天,折磨珉王一生的病痛已经悄然而至了吗?
  赵学士也紧张地问:“太医怎么说?”
  “说是中暑了。”丁公公道。
  赵学士下意识看一眼窗外的冰天雪地。
  丁公公自己都觉得心里发虚,可珉王殿下确确实实是中暑了啊。
  平安支着脑袋叹气,自己在干嘛?把珉王提前热死,让病魔追不上他?
  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努力了。
  ……
  小孩子畏热不畏寒,尤其是珉王这样精力旺盛的体质,珉王殿下休养了整整两天才慢慢恢复体力。
  一经恢复,他就迫不及待来博兼堂上学了。
  三个师傅轮流给他开小灶补课,生怕他有所遗漏,可这家伙上学虽然很积极,怎奈出工不出力。
  陈平安同学也不起正面作用,教他拿宣纸叠什么千纸鹤,还教了两种,一种翅膀会动的,一种翅膀不会动的,被班主任胡学士一把没收了,拿到皇帝面前告状。
  皇帝沉着脸放在手里把玩,半晌不出声。
  平安小心翼翼地说:“我还会折乌篷船和‘东西南北’。”
  “何谓‘东西南北’?”皇帝问。
  平安给他现场折了一个,在外面写上“东西南北”四字,在里面写了八个卦象,又演示一遍玩法。
  “这个可以用来……”平安本想说“打赌”,话到嘴边,想出一个更高级的词:“占卜。”
  并向他介绍“东西南北”的玩法。
  皇帝来了兴致,以往用铜钱占卜,需要三枚铜钱抛掷六次,记录每次投掷的爻像组成六爻,有了这个东西,只需开合数次,就能得到一个三爻卦,开两次,就组成一个六爻卦,方便快捷。
  珉王眼看着父皇被平安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心里想,要是把这套学到手,这辈子都不会挨揍了吧?
  皇帝玩够了,才想起杵在旁边快要风干了的珉王,沉着脸训斥:“找来那么多良师益友陪你读书,你就学会了玩物丧志?”
  珉王一脸不服:“平安也玩了,为什么只说臣?”
  皇帝反问:“平安书读得好,你把书读好了吗?”
  珉王更不服了:“顾金生比我还不好,他也玩。”
  皇帝脸色更沉:“比你还不好,你自当引以为鉴,怎可效仿?”
  “……”
  珉王哑口无言,只想一个人静静。
  ………
  陈敬时每四日一轮值,上午教他们读《中庸》,然后温习旧课,因珉王和璐王家的三位王子年齿尚小,还没开始作诗、作论,午后只用一个时辰练字、读古诗古文。
  到了未时末刻到酉时正,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陈敬时都留给他们,去研究自己喜欢的杂学。
  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不许乱跑,宫禁之中规矩繁多,在博兼堂内小打小闹无伤大雅,要是跑出去闯了祸,谁也兜不住;第二是所读的书籍要先拿给他过目,然后做好读书笔记,十日一查。
  平安还在教珉王折纸。
  陈敬时也不直接阻止,手指敲了敲顾金生的桌角,让他展现一下真正的技术。
  顾金生点点头,从书箱里翻出剪刀、刻刀、面粉和食盐,还翻出一个茶盏形状的器物和一个小陶炉,下面燃烧蜡烛,上面熬浆糊。
  平安看傻了眼。
  又见他在一张宣纸上剪剪刻刻,也没什么特别高难度的操作。
  结果不知哪一步没跟上,半堂课的工夫,他竟雕出一只白色凤凰,连羽毛顶端的绒毛都是用纸雕刻,栩栩如生。
  平安直叫绝,这手艺,当不成磨镜师傅实在太可惜了……
  看完顾金生的纸雕凤凰,再没有上课折纸的欲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