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办?我爹是奸臣! 第92节
  到了散衙前后,璐王府果真派轿子来到国子监,请钱祭酒去赴宴。
  钱祭酒心里已经开始不爽了,非要等到散衙才来,不能利用上衙时间把这顿饭吃了吗?
  不过八人抬的轿子他倒是第一次坐,确实稳当。
  轿子在璐王府门前停稳,轿夫挑起轿帘,钱祭酒弯腰走出来。
  璐王府中门大开,已有两个王府官在门口迎候,朝他热情施礼,因为他的老家在余襄县,便称他“余襄公”。
  总被叫“老钱”习惯了的钱祭酒,竟然觉得这称谓有些虚头巴脑的腻歪。
  片刻,他恍然发现自己偏安一隅太久,整天跟平安混在一起,过于返璞归真了,忙清清嗓子,找回一点状态,与他们一边寒暄,一边相让着走进王府中门。
  钱祭酒跟着两位官员,走进一座大殿之中,殿内设一桌酒席,宫人已经开始上菜。
  再看一眼酒菜,就是寻常的酒席,稍稍上档次的文会都比这丰盛,不过听说璐王向来节俭,不但自己节俭,还上书劝谏皇帝减少无谓的开支,深受百官称赞。
  璐王从内室走出来,笑吟吟道:“余襄公可是贵客,真令我这王府蓬荜生辉。”
  钱祭酒俯身行礼。
  “快快请起。”璐王虚扶他一把:“在本王这里不要拘束,只当是寻常亲朋相聚便是。”
  钱祭酒躬身应是。
  璐王的确如传闻中的礼贤下士,从三位王府官员与他的言谈相处中就能看出,因此席间气氛还算轻松。
  酒过三巡,璐王才道明主旨:“听说陛下在国子监,遇到一位建言献策的高人?”
  钱祭酒想了想,哪有什么高人?小崩豆倒有一个,都蹦到皇帝肩膀头上了……
  他谨慎地说:“陛下礼贤下士,那日奏对的人很多,不知殿下说的是哪一位?”
  璐王索性说得更清楚一些:“国子监中有位监生叫‘刘平安’的,大人知道吗?”
  “知道,他不但是监生,还是臣的远房亲戚。”钱祭酒道。
  “那还真是巧了。”璐王面露喜色:“陛下对他印象颇深,回去之后还提过两次。”
  “那日刘平安的确随侍在陛下身侧,也说过几句话。”钱祭酒道。
  他说着,不禁心中犯疑,刘平安不过在陛下身边站了两个时辰,回过几句循规蹈矩的话,陛下提他做甚?
  璐王却心中大喜,这不就对上了!
  璐王又道:“恰赶上宁安公主要遴选驸马,陛下命本王留心一二,本王很欣赏余襄公的人品德行,便先想到了国子监的监生。”
  钱祭酒心里咯噔一声,璐王想召刘平安做妹婿?这是什么奇怪的想法?
  又听璐王接着道:“您快说说,此人在国子监表现如何?”
  钱祭酒无法做任何担保。
  刘平安是个极其普通的人,普通到扔在人堆里找不见,但毕竟亲戚一场,若说他哪里不好,影响他的前途,若说哪里都好,今后公主有任何不满,都是他这个保人的罪过。
  宁安公主不受宠也就罢了,可她偏偏是陛下和皇后的掌上明珠,日后小两口真要有个龃龉不合,他的清闲日子可就到头了。
  于是他果真用上了“陈氏装傻大法”,面带歉意道:“监生的言行举止由绳愆厅负责,下官并不知情。”
  “这样啊……”璐王于是换了个问题:“此人学问如何?”
  “学业考课一向由司业负责,待臣回去查问一番,再回复殿下吧。”钱祭酒又道。
  璐王顿了顿,再换一种问法:“我欲向陛下举荐此人为驸马,余襄公以为如何?”
  “这男婚女嫁理应遵从父母之命,臣只是个远房表舅,实在做不了主啊。”钱祭酒一脸为难道。
  璐王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一下。
  席上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钱祭酒觉得每一刻都很难熬,总算熬到宴席尾声,又说了几句相互吹捧的客气话,一边说“深谢款待”,一边说“招待不周”,钱祭酒便如蒙大赦,行礼退了出去。
  璐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愤然道:“此人就是个老油条。”
  高泰跟上来,分析道:“看钱祭酒这藏着掖着的样子,定是想把人才攥在手里,日后荃选时亲自举荐,既市恩于刘平安,又在陛下面前露了脸。吕阁老不就是因为举荐韩让,得陛下另眼相待吗?”
  高泰综上所述,做处高度总结:“此人八成就是陛下口中的‘平安’!”
  璐王表示默认。
  高泰又道:“还是直接把刘平安请过来问问吧。殿下不用出面,小人来问。”
  ……
  次日,璐王府俭德殿的配殿之中,高泰围着刘平安转了整整三圈,反复打量,越看越脸盲,一会儿像他舅老爷,一会儿像他表妹夫——他就没见过如此普通的人。
  不高不矮,不美不丑,不黑不白,不胖不瘦,非要说有什么特征,大概属那口带着齐州方言味道的官话了。
  高泰问他是否见过皇帝,刘平安面带得意之色道:“岂止是见过,陛下亲临国子监讲学,学生有幸随侍左右呢。”
  “陛下跟你说过话吗?”
  “陛下以‘皋陶为士的典故’问学生,学生对答如流。”刘平安显然很满意当日的表现。
  高泰敷衍地回答:“哦……那你挺厉害的。”
  他想,人不可貌相,既然得陛下赏识,想必在学问上有其过人之处。
  高泰又道:“刘监生,璐王殿下欲举荐你为妹婿,你意下如何?”
  本以为这种事,砸到谁头上都得乐晕过去。
  谁知刘平安脸色一变,敛笑起身:“万万不可!”
  “怎么了?”
  “学生已有家室了。”
  高泰眨眨眼:“钱祭酒不曾提过啊。”
  “刚刚提亲,还没通知亲朋,钱祭酒尚不知情。”刘平安道:“但今年年底,学生是要告假回老家完婚的。”
  “没成亲就不算有家室,且不说八字还没一撇,即便公主真的看上你,退亲便是了。”高泰道。
  “不是这样算的,”刘平安断然摇头,“眼下只是提亲,等到遴选结果出来,都已经过大礼下聘书了,到那时,女方知道我要尚主,不得不同意退亲,我家名声狼籍不说,女方也会成为十里八乡的笑话,让人家以后如何自处啊?”
  高泰冷哼一声:“你想得还真多。”
  刘平安见话不投机,草草朝他施了一礼,转身便走。
  高泰愤然将他用过的茶杯摔碎,四下冲出几个侍卫,铜墙铁壁般挡住了他的去路。
  第86章 我教你一招
  俭德殿,璐王从宫里回来,就听闻高泰扣下了刘平安的事。
  他向来以温文尔雅的形象示人,极少这样直白的发怒。
  近乎失态地低吼:“本王说过,你在外面怎么做事我不管,不要把那些习气带到府里来,京城的地面讲得是王法和人情,还要我说多少遍!”
  “那刘平安又普通又自信,还油盐不进,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高泰辩解道。
  “你这脑子用不着可以捐给灾民!”璐王道:“也不想想,他要是轻易悔婚的趋炎附势之辈,父皇会对他另眼相看吗?”
  高泰:“……”
  “人正因与众不同才难能可贵。不要本末倒置,本王的目的不是招妹婿,而是借这个由头与之交好,本来只是一桩锦上添花的事,你这样一闹,反而结成仇家了。”
  高泰:“……”
  言罢,他亲自去了配殿,处理高泰造成的麻烦。
  ……
  “刘监生,一场误会,让你受惊了!”璐王一脸愧疚,快步走进配殿,又斥责左右:“混账东西,还不给刘监生松绑!”
  高泰赶忙上前,解开刘平安身上的绳子,跪地磕头赔罪道:“是小人一时糊涂冲撞了刘监生,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人吧。”
  刘平安吓得直往后缩,他家境优渥,半辈子顺风顺水,哪里遇到过这种阵仗。
  璐王却攀着他的手臂请他一同用膳,嘘寒问暖,称兄道弟,十分亲近的样子。
  璐王与他商量着,尚主的机会千载难逢,为一桩八字没有一撇婚事就放弃,委实可惜,何不做两手准备,这个月底就带他去见父皇母后,给他妹妹相看一番,若是不成,他自管回老家成他的亲,若是成了,立刻写信赶在下聘之前终止这门婚事,也还来得及。
  璐王的态度像邻家大哥一样平易近人,可不知为什么,璐王越笑,刘平安越感到害怕,不是面对高大军卒威胁时的那种外来的恐惧,而是发自内心的毛骨悚然。
  他这人没有多大本事,看起来直言快语,实际上越挫越怂。可怂人往往更加敏感,直觉告诉他不能轻易得罪这位璐王,毕竟来日方长,璐王是最有可能继位的皇子,一旦得罪了他,或许眼下不会遭到报复,十年二十年之后就不好说了,他不是自己一个,背后还有族人啊。
  念及此,也不得不与璐王虚与委蛇起来。
  二人“相谈甚欢”,一直从晌午聊到下晌,璐王才放他离开。
  ……
  待刘平安失魂落魄地回到国子监,先跑表舅的签押房里,关紧大门,一顿哭诉。
  钱祭酒也觉得这孩子可怜,四条腿的蛤蟆那么多,为什么就看上他刘平安了呢?
  他虽平时不太看好这个表外甥,但不得不说,他这次做得很对。
  东厂和锦衣卫不是吃素的,皇帝不会随随便便嫁闺女,第一时间交代自己正在议亲的事实,总比事后被查出来,被治个欺君之罪要强得多。
  “诶,好惨一男的。”
  稚嫩的声音响起,吓得刘平安哭都忘了哭。
  平安从桌底爬出来,刚刚黑将军越狱了,他在桌底抓蛐蛐呢,这家伙进来就闯进来大倒苦水,实在太好奇了,只好蹲在桌底听完,好险把黑将军捂死。
  两个平安四目相对,刘平安有些慌张,生怕陈平安将他的话声张出去。
  “你哭早啦,皇上也是很挑的。”平安对刘平安说完,又对钱祭酒道:“听说礼部筛下去几百人,精挑细选出几个家境富裕的青年才俊,皇上扫一眼就给毙了。您怎么知道,皇上一定看得上他呢?”
  钱祭酒道:“璐王殿下说,陛下讲学那日,对他印象颇深,回去还提到过两次……”
  话音刚落,钱祭酒自己都愣住了。
  如果陛下只提到“平安”,焉知他说得是刘平安,不是陈平安?
  只是遴选驸马这件事横在当头,他们下意识忽略了八岁的小平安而已。
  刘平安看看表舅,再看看陈平安,目光呆滞,根本跟不上他们的思路。
  平安拍拍他未到中年已开始微微发福的小腹:“别担心,我教你一招,准保让皇上和皇后看不上你,还不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