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办?我爹是奸臣! 第72节
  敬业的郑先生在经过九天六夜的考试之后,只休息了一天,就带着浓重的鼻音来给他们上课了——大抵是中秋夜里凉,考场里又不让带夹棉衣被,着凉了。
  而乡试放榜在九月十号,平安以为郑先生会去看贡院榜单,结果人家不但照常上课,还说就算侥幸中了,也会有官差去家里报喜的。
  这心态,绝了。
  远近的街道陆续传来敲锣声和鞭炮声,顺天府派出的官差开始挨门挨户的报喜了。
  不过多时,郑家派了个年轻的发小赶到甜水胡同的学堂里,扶着膝盖喘着粗气,大呼小叫地喊:“行远哥!中了中了!第十二名!”
  平安这才知道郑先生名叫郑行远。
  郑行远还在发呆,怎么就中了,还是这么高的名次?
  孩子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将桌上的书本纸张抛起来往天上扔。
  郑行远十分庆幸扔的不是自己:“知道了,我上课呢。”
  那发小道:“还上什么课,你是举人老爷了!听说过教书的先生,还没听过教书的老爷呢!”
  他这话也没错,考到举人这一步,已经算跻身士大夫阶层了,可以参加吏部拣选,成为候补官员,也可以接受乡邻投献,迅速致富,再不济去给达官贵人当师爷,收入也是不菲的。
  “我就算当了老太爷,也得把课讲完啊。”郑先生说着,将发小打发出去,转而去翻书:“刚刚讲到哪了?”
  ……
  乡试结束了,陈琰赶在九月底回京,各地乡试卷的磨勘工作也已经完成,秋讲也快结束了,因此他躲过了最忙的时间。
  王氏亲自下厨,烧了一桌好菜为他接风。
  平安这几个月长进了很多,都开始读《周易》了,只是那笔字依然站不起来。
  沈廷鹤看着上火,话里话外嫌郭恒的屠龙之技不适合教导孩子。
  平安可不敢说,二师祖也嫌师祖讲“五经”太深奥,不适合小孩子来着……尽管他挺想看两个师祖打一架的,但眼下还是正事要紧,当以大局为重。
  这一晚,平安拉着陈琰,念念叨叨,念念叨叨,八成以上都是说郭恒的。
  林月白靠在床头打着哈欠:“儿啊,你爹舟车劳顿,让他睡吧。”
  平安乖乖应着,坐起来吹灯,吹了七八次,火焰也仅仅抖动几下——他的四颗门牙全掉光了……
  陈琰忍着笑,帮他吹熄了灯。
  平安仰躺在爹娘中间,两只眼睛在黑夜里闪光。
  陈琰含含糊糊地问道:“你二师祖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平安道,“我很害怕,那些小说话本里,只有坏人才这么说话。”
  陈琰良久没有声响,这让平安更害怕了,正想爬起来追问一下老爹的想法,却发现他呼吸均匀平稳,竟是睡着了。
  “娘,我爹心一直这么大吗?”平安问。
  “他呀,该醒着的时候绝不犯困,该睡的时候极少失眠。”林月白道。
  平安瞪眼看着房梁:“这一点不像我。”
  林月白笑道:“没大没小,快睡吧。”
  ……
  次日一早,照旧是该上朝的上朝,该巡店的巡店,该上学的上学。
  林月白在隔壁县新开了一间糖坊,这次是前店后院的商铺,后面的四合院用于开工坊制糖,以节约运输成本和损耗,毕竟糖这东西太容易受潮,稍有不慎就会结成硬块,不如就地取材,就地生产。
  而陈琰一只脚刚迈进翰林院,就被郭恒叫过去了——郭恒经过上个月的廷推,顶替杨贯兼任翰林院学士了。
  郭恒这人话并不多,十句话,八句都在说他儿子。
  让他读帖他溜出门去吃爆肚,让他手里握个鸡蛋练字,他把鸡蛋烤熟了吃,还把郭琦的鸡蛋一起烤。
  撺掇郭琦跟他抬杠就算了,他在前院审嫌犯,这小子居然敢听墙根,听就听了吧,还用看禽兽的目光看了他一下午啊一下午!
  从那天开始,他咳嗽一声都要被盯好半晌,喝口茶都要被盘问几句,陈平安不但偷翻他的公文,还伙同郭琦时常跟踪他,他本就忙得不可开交,还得留心派人保护他们。
  陈琰都懵了,这两人说的不是一个版本啊。
  而且他特别疑惑:“您是怎么忍得住不揍他们的?”
  “为学患无疑,做人也是一样,小孩子存有疑虑,怎么能一味打压呢。”郭恒道。
  “这不是自讨苦吃么。”陈琰喃喃道。
  “什么?”
  “学生是问,什么嫌犯要您亲自去审,还在自己家里?”
  私设公堂可是大忌,他也担心老师授人以柄。
  郭恒看一眼敞开的大门,陈琰会意,回身关上了门。
  “我调离大理寺的时候,正在查一件人口失踪案,怀疑与这次的驿道杀童案有关联,现在东厂横插一手,这中间的问题就更大了。”郭恒的声音很低。
  陈琰面色凝重:“需要学生做什么?”
  郭恒深深吸了口气:“让你儿子离我远点。”
  “您索性别让他上门嘛。”
  郭恒瞪他一眼:“你儿子不听话,凭什么让我做恶人?”
  第68章 人菜,瘾大,反应还慢。……
  “你还不走,等我骂你?”
  郭恒对成年人可没有对小孩子的耐心。
  陈琰直截了当地问:“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老师的目的绝不只在查案吧?”
  郭恒端起茶水来喝:“你知道借贷给赵福的人是谁吗?东厂大太监丁盛的堂侄,叫丁虎。”
  陈琰微惊。
  “东厂为了包庇丁虎,未持驾帖干涉法司办案,目无法度猖狂至极,三司官员畏惧厂卫,我不出手,还有什么国法纲纪可言?”
  陈琰回过神来,沉声道:“厂卫的势力削弱,百官的势力就会膨胀,此消彼长间,未必对局势有利。”
  “没关系,来年开春是六年一度的京察,自有收拾他们的机会。”郭恒道。
  陈琰笑道:“若此案上达天听,陛下一定会令三法司会审,到时候可就是大乱斗了。”
  郭恒道:“乱点好,乱则生变,不变不通。”
  ……
  喧闹的西长安大街,几个提着哨棒的便衣打手穿街过巷,引得街上的百姓纷纷避让。
  他们一路拐进门框胡同,将赵福蒙上眼堵上嘴,抓进一座僻静的民宅里。
  大理寺的官差一路尾随,破门而入,抓获了一干正在踢打赵福的汉子,以斗殴的罪名投入大理寺狱。
  经赵福指认,这些便是在赌场里借钱给他的人,他们在上门讨债时带走了赵喜儿。
  领头之人丁虎也供认不讳,是在运回县城的途中,赵喜儿跳车逃走,后脑磕在坚硬的石头上,失血过多而死。
  然而此前东厂对赵柱的判决已经送达刑部等待批复,大理寺立刻行文刑部,以此人的供词推翻东厂的结论。
  东厂、大理寺两家再次发生了争执,纷纷指责对方是严刑逼供,屈打成招。
  原想欺上瞒下迅速结案的东厂计划落空,此案终于惊动了天听。
  景熙皇帝勃然大怒,立刻令三法司立案会审。
  一直隔岸观火的都察院,和夹在中间和稀泥的刑部,一并搅了进来。
  小说话本儿里的三堂会审,往往都是科场舞弊、叛逆谋反的惊天大案,三司共同审理,确保司法公正,可现实里的三法司会审,往往是各方势力的角逐场。
  一时间,民间杀人案变成了政治大乱斗。
  刑部尚书徐谟、大理寺卿许阔、都察院左都御史杨忠亲自到场,东厂、锦衣卫也参与其中。
  按惯例会审之前开个“碰头会”,提前交流一下想法。
  都察院主张大事化小,将结果掐死在可控范围,不要继续扩大;刑部主张以小见大,趁机揭露东厂的不法行为,改良司法;因三法司初审以前二者为主,复审以大理寺为主,大理寺不发表意见。
  正在此时,郭恒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三人微微诧异,但还是相互见礼,说了几句没营养的废话。
  按惯例,吏部尚书也当参与会审,负责执笔记录,以示监督,只是吏部尚书向来公务繁忙,多是派侍郎前来。郭恒不一样,他睡眠少,精力旺盛,利用休沐和夜间查阅卷宗、供状、证词,还顺便教着两个不听话的孩子,对案件的把握依旧十分全面。
  而这个案件并非迷雾重重的疑案,只是有人企图浑水摸鱼、草草结案罢了。
  东厂拿着赵家邻里的供词拷打赵柱,使其屈打成招,大理寺却能拿出赵福的借条和买卖赵喜儿的真凭实据。
  而彻查丁虎身份背景,也不难查出他与东厂大太监丁盛的关系。
  丁虎因盯上赵喜儿是个秀丽可人的美人胚子,便设局让赵福欠债,以低廉的价格拿到赵喜儿的卖身契,加以调教培养,献给堂叔丁盛享用,或贿赂朝中高官。
  这样的女孩子,赵喜儿不是第一个,锦衣卫查抄丁盛在宫外的豪宅,抄出的七八个绝色美姬,其中三个还未满十四岁。
  赵福因卖女为婢拟判杖一百、流三千里,赵柱虽被无罪开释,但因刑伤过重,也只剩半口气了。丁盛和丁虎叔侄却只能交由圣上亲自裁决。
  一封封奏疏雪花般飞进内阁,都是要求严惩丁氏叔侄的。
  皇帝看着锦衣卫递上来的清单,愤怒之余也是愁眉不展。
  他欲励精图治,朝臣却总要捆住他的手脚,拿杨贯立威之后,他不得不像过往的帝王那样,顺势培植东厂势力,毕竟宦官是皇权的延伸,宦官掌握一定的权力,百官就会多一分忌惮。
  谁知丁盛那个不争气的,居然放纵侄子做拐卖人口的勾当。
  事实上,根本无人在意一个赵喜儿,还是十个赵喜儿,官员们喊打喊杀要求裁撤东厂,也并非为了诛杀丁盛,而是为了限制皇权,他们希望皇帝能将国家大事归还诸司,造就“圣天子垂拱而治”的和谐局面。
  闹到这一步,皇帝就算对丁盛恨之入骨,也不得不偏私保他一次了——哪怕事后处死,也不能让他死在这场权力角逐中,那样会大大折损东厂的势力,相当于自断一臂。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璐王李伯亭进宫面圣了。
  璐王将近而立,穿的是正红色的圆领常服,腰缠玉带,头戴翼善冠,胸背两肩饰蟠龙纹,剑眉斜飞入鬓,双眸漆黑如渊,面如冠玉,仪表堂堂,举手投足尽显皇家风范。
  不论身处何种境地,他说话总是不疾不徐,谦和有礼,是百官心目中储君的不二人选。
  璐王自小在皇宫里长大,与其说是读书,其实跟人质没什么区别。亲王掌兵在外,送子入京“就学”是由来已久的惯例,也是朝廷的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