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办?我爹是奸臣! 第58节
  陈琰生有一双粲然生辉的丹凤眼,可多数时候,他总将这道锋芒小心收敛,看上去淡泊恬静,温润如玉。
  只有林月白知道,丈夫是凛冽难以侵犯的,是以有些话他不想说,她也就不问了,他说能解决,十有八九是一定会解决的。
  陈琰走到堂屋门口,便让衣着单薄的妻子止步了:“外头太凉,快回去睡吧。”
  马车拐出椿萱胡同,长安街两侧的街灯昏昏地照进车帘,陈琰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杨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翰林院多为文学侍从之臣,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书卷案牍文移堆山积海,全都保存在内三院的文汇堂中。
  杨贯授意陈琰的上司孟学士,派他进入文汇堂,整理、誊抄各类档案,辅助官员处理往来文移。
  这是相当劳神且费力不出活的苦差事,且从前文汇堂的四个书吏不知怎的只剩了一个,陈琰一个人当三个人用,只得每日早到半个时辰,晚走一个时辰,无论多么繁琐的工作,总会有条有理,按时合规的完成。
  于是,他在文汇堂一呆又是一个月,连同乡同科都开始替他抱不平了。
  怎奈杨贯位高权重,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陈琰也看出来了,不论自己多么兢兢业业,都难入这位掌院学士的法眼,只要杨贯在朝一日,就没有他翻身出头的机会。
  ……
  平安好些天没碰书本,陈琰忙的头脚倒悬,没有要管他的意思,娘亲忙着交际应酬,也顾不上他。
  他彻底放羊,每天和阿吉一起在新院子里“寻宝”。
  林月白回来一看,空荡的花圃挖了无数大坑小坑,对曹妈妈道:“正好权当松土了,待大爷休沐,买几丛山茶花栽下去。”
  曹妈妈应着,见大奶奶疲态尽显,忙叫坐下歇歇。
  新科状元,翰林清贵,炙手可热,难免有不少官眷攀交走动,俗话说“三世为官,始知穿衣吃饭”,这可才是第一代。
  林月白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丈夫又像消失了似的,只得每日如履薄冰,谨慎应对,比陈琰好过不到哪里去。
  平安拿着小花铲跑来,跟着娘亲来到葡萄架下。
  九环捻几朵腌渍樱花,泡上两盏樱桃甜茶。
  平安玩的一身热汗,坐在秋千上吨吨喝茶。
  “娘,我觉得咱们好像来京城了,又好像没来。”
  林月白笑道:“又说什么怪话?”
  平安道:“咱们是来跟爹爹团聚的,可是来了这么多天,也没见过他几面啊。”
  林月白帮他想了个办法:“你每天寅时起来读书,就能见到了。”
  平安赶紧推拒:“不用了,我会把他放在心上的。”
  林月白笑骂:“小没良心。”
  正说着话,陈琰从外面进来,一身苎丝云纹的青色圆领常服,胸前补鹭鸶,皂靴绫袜,银带束腰。
  平安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忽然理解了小叔公说的官相。
  陈琰问他:“看什么,不认识爹爹了?”
  确实不太认识了,平安的印象里,老爹还是一身白色直裰的书生呢,官服威严,压下了他身上的书生气,显得更成熟稳重了。
  “爹爹好像长大了不少。”平安客观评价道。
  陈琰更加客观:“平安好像圆了很多。”
  平安:!!!
  你才圆了,你全家都圆了!
  陈琰换下一身官服,林月白问他:“今天回来的早啊。”
  陈琰道:“明日休沐,带平安出去走走?”
  “才说呢,这院子轩敞方正,就是光秃秃的,听说城隍庙有个很大的花市,买些回来栽种。”林月白道。
  平安欢呼一声,来京城这么多天了,爹娘都在忙,还没人带他去街上逛逛呢。
  谁知次日,陈琰一睡不醒。
  平安早早就爬起来了,抠鼻子抠眼睛,企图把老爹弄醒,被他烦躁驱赶,一把蒙上了被子。
  “让爹爹多睡一会儿吧。”林月白将平安拎下床来。
  陈琰又眯了眯,想到儿子确实在家里憋了很多天,彻底睡不着了。
  平安头顶被娘亲扎了三个鬏鬏,三人便上了街,经过热闹繁华的灯市口,看了一会儿杂耍、抖空竹,便乘车来到城隍庙的花市。
  京城地处北地,苦寒多风沙,鲜花便成为了生活必需品,无论贫富,家中总要栽种几株花草,增添一点生机与活力。
  花市很热闹,花苗、盆栽、假山石应有尽有,因不熟悉北地气候,便买了些价格适中、易于成活的花苗,又为老师挑选了一盆精致的“岁寒三友”。
  将花盆花苗都搬上马车,便出发去了沈宅——师母叫他们去家里吃饭。
  妻儿进京这么多天了,也该给老师和师母请个安的。
  ……
  听说来见老爹的“嫡长师”,平安满心好奇,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听上去就是铁面无私的大人物。
  林月白提醒他:“已经是大孩子了,出门在外要有礼貌,不许胡乱说话,只听说嫡妻嫡子,还没听说过嫡长师呢。”
  平安点头答应着,马车便停稳了。
  四品御史的府邸,除了门楣依正四品规制建造,内里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青石板铺就的前院里有一颗巨大的皂荚树,舒展的枝叶遮蔽了小半个院子。
  老仆带他们来到垂花门,便有府婢引着他们去见师娘王氏。
  王氏温柔和悦,一手牵着平安,一手拉着林月白进屋说话,还给二人都准备了红包,让初到京城的林月白倍感亲切。
  王氏不是勤于交际的人,又是科道官员的家眷,往日里避忌较多,如今学生一家搬来京城,也是十分欢喜。
  “想不到你们晌午便来了,你老师去衙中办点事,还没回来呢。”
  陈琰跟在后头说:“见不见老师不要紧,主要是带月白和平安来见一见师娘。”
  平安还不知道,原来老爹嘴这么甜啊。
  说着话,沈廷鹤后脚就到了,在前院就换下了官服,只穿一身玉色深衣,问陈琰:“你刚刚说什么?”
  平安乌溜溜的眸子看向老爹。
  “我说……老师的教诲言犹在耳,见与不见都会铭记在心的。”陈琰道。
  众人朗声笑了。
  陈琰又将平安往前一推:“老师,您看我这小犬,是不是有鼻子有眼的?”
  沈廷鹤乜他一眼:“你会生,同你一样有鼻子有眼的。”
  除了平安直发懵,满室笑语。
  “他们爷俩常这般没个正形,你日后就习惯了。”王氏对林月白道:“还真别说,你俩是个会生的,孩子全随了优点,俊俏极了。”
  平安被夸得连连点头,还是师母会讲话。
  沈廷鹤在堂屋里坐下来,招手让平安过去。
  他儿女都长大了,孙辈不在跟前,看着平安心里喜欢,几乎摆出了做御史以来最和蔼的面孔,从一个鼠灰色的袋子里掏出一枚和田白玉的随形章,塞进平安的小手心。
  “闲时给你爹刻了个闲章,他说话讨人嫌,送给你当见面礼吧。”
  第56章 我帮您想了个神鬼莫测的……
  油润洁白的料子,一看就不是凡品,平安回头看向爹娘,他不能不经爹娘同意就收下贵重礼物。
  林月白也有些诧异,这块籽料她认识,是丈夫来京时送给老师的礼物,她亲手仔细打包,怎么给做成印章又送回来了?
  “师祖给的就拿着吧。”陈琰话音里带着点无奈。
  多少年了,但凡贵重点的礼物,都会被老师以各种方式退还回来,最多留下些好茶。
  平安哪里知道这些,翻过印章来看,刻着“行吉”二字,是一枚吉语章,将它收进自己的锦鲤荷包,笑着道谢:“谢谢师祖!”
  他原以为老爹的老师都像那周教授一样,只会冷着脸训人呢,谁想他如此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简直是他亲生的师祖!
  师娘又叫他来,让他尝尝亲手做的玫瑰糕和核桃片糕。
  平安正被师祖母宠的开了花儿呢,就听师祖问他爹:“已经开蒙了吧?如今进了京城,跟着谁读书?”
  平安一呆。
  陈琰比他还呆,近来忙的脚不沾地,还没考虑过平安读书的事呢。
  林月白道:“我倒打听了几日,城东一带的私塾不收学生,城西倒有不少合适的塾馆,只是这孩子……”
  她想说这孩子贯会赖床,话到嘴边,考虑到平安岁数大了爱面子,又咽了回去。
  椿萱胡同地处皇城根下,出了胡同就是繁华热闹的长安大街,陈琰上朝上衙都很方便,当然,房租也很高昂。
  街坊邻里非富即贵,家家都有读书的孩子,大小塾馆人满为患,城西私塾是多,总不能每天派个人把平安扛起来装上马车,不洗脸不刷牙不换衣裳不吃早饭,赶半个时辰的路去城西上学吧,别说孩子受罪了,大人看着都闹心。
  “明日我回衙中问问,从落第的秀才中寻个好的教他。”沈廷鹤道:“这么聪明的孩子,不要耽误了。”
  平安心想,不用不用,别麻烦了。
  陈琰应道:“有劳老师了。”
  平安突然有点恍惚,家里的祖父是假的,眼前这个很能做主的才是老爹失散已久的亲爹吧?
  祖父说要他晚一点开蒙,没人听……
  师祖要给他找先生,就是有劳了。
  老爹在家里要当一个可靠的大人,在师祖家却像个大孩子。
  平安欲哭无泪,不知道睡到自然醒的好日子还有几天。
  说话间,两个府婢摆上食桌,一道道上菜。
  几人洗手入席,王氏提前问过陈琰,平安爱吃鱼,便说入秋以后给他用老豆腐炖花鳅,能鲜掉眉毛,只可惜现在吃不到,因为一旦入夏,只要不是重要宴饮,京城里的人是极少买鱼虾水产吃的,尤其是有小孩子在桌上,生怕食物变质吃坏肠胃,因此桌上以新鲜蔬菜居多。
  平安不挑食,尤其爱吃麻汁儿蒜泥凉拌的蒸豆角,喷香爽口,让人胃口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