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们一起度过纽约的四季,在气候宜人的春夏逛曼哈顿,逛大都会博物馆,逛古根海姆美术馆。秋天枫叶红透时逛中央公园,喂鸽子与松鼠。冬天大雪纷飞时去户外溜冰场玩。这是昭昭最喜欢的季节,有感恩节有圣诞节,几乎每天都沉浸在节日氛围里。
  孟亦林考上哥伦比亚大学后便离开了长岛。家里为了方便他读书,在曼哈顿上东区购置了套200多平的高层公寓。昭昭那时已经高三,有了成年监护人,也跟着孟亦林搬进了公寓。
  他们依然保持恰如其分的距离,没有任何过线逾矩的接触。可心却早已跨过那道红线,不可抑制地产生情愫。
  昭昭的整个青春期只有哥哥,她彻底模糊了界限,在哥哥的默许下丧失了边界感。她了解哥哥的所有喜好与习惯,看哥哥喜欢的电影与书籍,她像新娘布置新房那样布置两人的公寓。她甚至喜欢上生病的感觉,就算被哥哥当成小孩照顾也不觉得难堪。
  她难以控制地将少女情怀都倾注在哥哥身上,只是因为她感受到了爱。她觉得一切恰到好处,她从来不去想是爱情还是亲情,她早就不分彼此。她愿意一辈子做哥哥的灵魂伴侣。
  孟昭昭不清楚自己转变的过程,可孟亦林却清楚得很。如同昭昭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好,他亦比她更知道她的美好。
  就像娇养一个晶莹剔透的瓷娃娃,他把她放进玻璃罩里,只供自己欣赏。她像一只纯洁的羊犊,是隔绝在世俗世界之外的奇妙存在。他仔细观察她,怎么会有这么柔软的人,软成一滩雪,能够让他留下任何印记。
  昭昭多么难得,在这乌七八糟的家庭里还保留一份纯真。从他知道父亲与郑小妹偷情时,心里一个地方就坍塌了。他当然早就清楚父亲情人众多,却没想到能荒唐到这种地步。他甚至觉得许皎也知道,毕竟许皎小三上位,堂而皇之取代了他母亲的位置。他们都很了解孟传庆的德行,玩玩而已,谁会当真,连郑小妹都不会当真。他看着郑阿嫂系着爱马仕丝巾,郑小妹提着爱马仕包回乡过年时,只觉得父亲真大方,许皎真大度。大家心知肚明,各自得各自的享受罢了。
  他还是很愿意保护昭昭这一份真,一直陪她维持幸福家庭的表象。
  孟亦林也知道自己有些卑鄙,放任昭昭对他全身心依赖。他承认自己喜欢被她需要的感觉,就如同帆船需要海洋,飞鸟需要天空,他需要昭昭。
  昭昭是12月最后一天出生。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两人跑去时报广场跨年。周围人潮涌动,昭昭躲在孟亦林宽大的羽绒服里,跟他裹着同一条围巾。他们就这么等了几个小时,等到这一年最后十秒,众人齐声倒数计时。钟声响起,纷纷振臂高呼着happy new year。彩色纸片混合着雪花纷纷扬扬落下,人们在喧嚷的祝福声中相拥而吻。
  孟亦林在她耳边说:“新年快乐,18岁快乐。”
  温热的呼吸吹得她耳朵发烫,昭昭抬起头,看见他墨黑的瞳孔泛着亮光,似有烟花升停在眼里。她被迷住了,想必他也是,他们本就有默契,都被此时此刻的相爱所感动。昭昭仰起脸庞,踮起脚尖,孟亦林低下头,他们在零点时分接吻。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维持这份默契,在纽约接吻,牵手,拥抱,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知道他们身份的来龙去脉。
  等到了下一年孟亦林的生日,昭昭已经入读普瑞特艺术学院。昭昭在外人看来极度感性,说什么都像孩子似的从心出发,唯心主义,学艺术是众望所归。更何况学艺术需要钱和爱,才华可以靠后一些,昭昭正好两样齐全,才华虽未横溢,也勉强够用。她可以一直活在梦想构筑的乐园里。孟亦林也认为她应该永远活在梦幻乐园里,保留一份纯真。
  那天孟亦林带回来一瓶红酒,一个芝士蛋糕。等吹完蜡烛,两人蛋糕就着酒,当晚餐吃。
  晚上无事,他们打算找部电影看。两人坐在地毯上选片。
  孟亦林问:“看什么?”
  “德州电锯杀人狂或者沉默的羔羊。”
  孟亦林皱着眉问:“西雅图夜未眠不行吗?”
  “你竟然爱看纯爱片。”
  “女主好看啊,笑起来挺甜。”
  昭昭猛扑到他背上,说:“我就知道,你就是喜欢梅格瑞恩。”
  “谁?”
  “就是笑起来很甜的甜妞儿。”
  “多老的片子了,甜妞早变大姨了。”
  “你现在又嫌人家老了,男人啊。”
  孟亦林笑着把她抱到腿上,“我发现你完全不讲道理。”
  “你说得对,今天是你生日,我应该让你不讲道理。”她捧着他的脸说。
  “我没法不讲道理,你就是我的道理。”他轻轻吻了吻她,觉得酒香混合着奶油的甜十分勾人回味,便又吻了下去。
  此前他们除了接吻拥抱,并没有更逾矩的行为。可今天气氛到了,孟亦林不想再忍耐。
  昭昭跨坐在他腿上,两人唇齿相交,这次比每一次都深入。昭昭有些喘不过气。孟亦林将手伸进她的衣服里,缓慢从腰肢一路往上抚摸。
  昭昭感到痒,扭了扭身体。孟亦林整个将她抱起来,往卧室走去。她被轻轻放在床上,柔软的席梦思与真丝床单令她沦陷。孟亦林俯身上前与她接吻。她半眯着眼,模模糊糊地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头顶的灯光令她羞怯,她在喘息间说:“哥,关灯。”
  仲夏夜的记忆向她袭来,以排山倒海之势将她淹没,她在窒息前推开了孟亦林。
  孟亦林以为吓到她,温柔地说:“如果害怕我不会逼你。”
  昭昭摇头,泪水像剔透的珍珠一粒粒滚下脸颊。孟亦林怔了怔,觉得她哭得十分妩媚动人,他知道这时候不该这么想,只是无法感同身受女人顷刻间的转变。他替她整理好衣服,再为她拭干眼泪。
  “还看电影吗?”他问。
  昭昭摇摇头,“哥,如果我们跨出这步是不是永远不能回头了?”
  “什么回不回头的,难道我们不跨出这步就能回头了?”
  “如果爸爸妈妈知道了怎么办?”
  “你现在才考虑这个问题?”
  昭昭愣住,忽然觉得自己自私又愚蠢,从前一切都是泡影,却因贪图享乐而不愿戳破。曾经为爸爸的双面性愤恨过,刻意遗忘那晚的秘密。而此时此刻,父亲在门后的模样被具象化,她才醒悟,原来自己也拥有双面性,她的所作所为会使这个家彻底变成丑闻的沼泽。更何况她还没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就要毁掉这个家庭的和睦,她不能这么做。
  她不语,孟亦林也不忍,他说:“我应该好好跟你谈谈,我们以后就留在纽约,在这里工作生活。爸爸和许姨不会知道。”
  “真的这么简单?爸爸妈妈也有老的一天,他们会同意吗?他们还等着你回去继承家业。”
  孟亦林笑了,觉得她简直傻得可爱,“不是还有孟醒吗?”还有半句没说,许皎巴不得他永远不回去。
  “真的要瞒一辈子?”
  “昭昭,你在怕什么。一切都有我,你什么都不需要考虑,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做兄妹也能一辈子在一起。”
  “能一样吗,我受不了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我可以一辈子不恋爱不结婚。”
  孟亦林站起身,他很高,挡住了灯光,深邃的眼窝只留下一片阴影。而阴影无限扩大,又笼罩住她。昭昭就算不看他也感受到压迫感。
  “你怎么这么孩子气,现在跟我说这个有意义吗?”他伸出一只手抬起她的脸,泪珠顺着脸颊流下,落到手心。他有些气,气她可以任性妄为地掌控他,而他却无能为力。
  他淡淡地说:“不如一开始就别引诱我。”
  昭昭觉得自己很糟糕。开窍仿佛是一瞬间的事,当初她太得意忘形,没有足够的智慧分析利弊,不顾后果地跟哥哥坠入爱河,又毫不负责地将他抛下。糟糕透顶。
  被混乱的思绪裹挟着,人也变得恍惚。
  孟亦林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好,只是两人不再有身体接触。她刻意回避他的触碰,一次她身体不舒服,大概又有些低烧,孟亦林伸出手背想靠一靠她的额头,她条件反射般慌张躲开,像躲一只虫子。
  她一直记得孟亦林受伤的眼神。
  后来她准备休学离开,并告诉了他这个决定,孟亦林没说什么,抓起外套就出门了。
  那天下着雨,昭昭忐忑不安,一直没睡着。孟亦林半夜才回来,听到他回来,昭昭立刻走出卧室迎接。
  他浑身湿透了,坐在玄关鞋凳上一动不动,两腿敞开,双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他低垂着头,雨水顺着发丝落下,在地毯上晕出一枚枚铜钱大的水渍。
  她轻轻叫了声哥。孟亦林总算有了反应,仰起头靠向墙壁,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窗外的霓虹灯照亮他的脸庞,眼中溢满了湿润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