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这些不要钱吧?”卢荷香忽而问道。
  宗念正朝那头望,被这一问回过神,“您说纸墨?不要钱,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好材料,没多少钱。”
  卢荷香摘下眼镜,哼一声,“哪里没多少钱,买书买纸最贵。”
  或许,她半生都在为弟弟的纸笔忧虑。一分一厘,那些钱等同于落在她肩头的责任,它们太沉重,太紧迫,太过咄咄逼人。它们压垮了她的背,压弯了她再也直不起的腰。
  毛笔课结束,老人们照常洗了笔,收好桌子。宗念看到卢贵书将卢荷香写得那副“大吉”悄悄折好,拿在手里带走了。
  第60章 “晚风家园”
  五一假期的周末,宗念到北京演音乐节。
  陆河陪同,亲属票自然要给到宗一轩和文希羽,似旧日重现,观众三人组见面格外激动。陆河严肃纠正宗一轩的叫法——现在陆哥不合适了,得叫小姐夫。宗一轩啧啧啧地笑,上次音乐节你还黯然离场呢,这次荣耀回归了嘿。
  宗念在后台准备,罕见地有一丝紧张。此次有一首新歌,三月音综录制期间她写好词曲,至今日排练机会不算多。只是歌大家都喜欢,还是决定抓住音乐节的机会现场演一次。音乐圈与任何一个领域并无不同,天才都是极少数,而大多数人台上闪耀靠得是日复一日的恒久练习。练得少,底气不足,心里自然忐忑。
  宗念怕辜负舞台,怕对不住作品与观众。
  正闭着眼睛双手空打拍默谱时肩膀被拍了一下,老梁坐到她身边,“这场合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怎么还紧张上了?”
  熟人相见,姿态一下被识破。
  宗念摘下耳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排得不够呗。”
  “没事。”老梁大咧咧安慰,“你这歌底子好,不怕演。”
  歌曲demo给对方听过,老梁的评价是——有点意思。
  “我还是觉得这歌不适合音乐节。但他们都挺喜欢,想试试。”
  他们指的是一起参与音综录制的校园乐队,此次音乐节宗念与这只乐队合演。
  “我这两年演出有个特别深的体会。”老梁掏出电子烟,默默吸上一口,“真别把观众当傻子,自以为是去做迎合市场的音乐。好作品第一要义永远是真诚,宗念,你写这歌的时候,自己被感动过吗?”
  烟雾挡在两人之间,让对方的脸变得模糊,而后又变成一张张更为熟悉的面容。
  他们
  是南方,爱兰,惠芬,静芳,淑云,闫春,卢贵书,卢荷香,是一个又一个在晚风生活过、生活着的人。这是写给他们的歌。
  “说实话,你要回家这事开始让我觉得有点可惜。”老梁看向她,“但听到这歌,我突然不那么想了。”
  “惊艳到你了?”宗念打趣。
  “一点点吧。”老梁爽朗地笑两声,“你说为什么好多音乐人到最后写什么唱什么都差一口气?因为远离群众了啊,没生活了啊。生活是灵感,更是养分,你真应该庆幸,你家这个小养老院滋养了你。”
  “是。”宗念仰头长舒一口气,“他们给了我太多宝贵的瞬间。”
  “所以啊,想想你写歌时的心情,演不砸的。”老梁最后笑了笑。
  “下面这首歌叫《老人与海》,是我们鼓手念姐写的。”年轻的主唱将话筒置于麦架上,扭头朝宗念一乐,而后再次面向台下的观众,“怎么说呢,这歌有点伤感,第一次听的时候让我想起我爷爷。可后来又听几遍,我发现这歌内核挺摇滚。总之,希望大家喜欢。”
  全场沉默,宗念打出第一个鼓点。
  “他头发花白,眼神浑浊
  他穿格子衬衫,棕色夹克
  人们问他高龄
  他只笑笑,不说
  海掀起巨浪,气势磅礴
  也时而安静,轻吟着歌
  人们问它多大
  唯有海风,吹过
  老人一生与海相伴
  浪上船摇,风雨潇潇
  是谁道时光易把人抛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他是否曾怀念过往
  少年意气,风华正茂
  任它乌云布滔天浪
  痛饮别肠,不诉离殇
  海鸥去又来,云朵聚又开
  老人盯着那片海
  说人们听不懂的独白
  太阳起又落,沙粒散又归
  只有海看到老人的泪
  浪声涛涛,他听到爱人安慰”
  躁动的音乐节现场,这首歌像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带来少有的安静与沉寂。高潮段落重复,主唱轻吟,观众纷纷举起手响应。老梁说对了,音乐的第一要义是真诚,一首真诚的作品,它可以跨越年龄与地域,跨越种族与阶级,跨越完全不同的惧怕与崇尚,因生而为人,有共通之处。
  孤独、衰老、死亡,这些都是必然,那我们又要怎么纪念这一生。
  一曲终落,欢呼四起。
  文希羽在台下随着人群大声呼喊,嗓子哑了,她红着脸蹭掉眼角的泪花,转向宗一轩,“念姐为什么要写这种杀人的东西啊!”
  宗一轩喉结动了动,小声说道,“可能因为南方爷爷吧。”
  老人离去一晃数月,如同凛冬过去,这件事也已画上句点。可宗一轩知道,作为当事人的宗念会长长久久记挂着,或许那些不提不讲的情绪与感受,都在这首歌里吧。
  “你说什么?”周围声音太大,文希羽凑近。
  “我说,”宗一轩揽过对方肩膀,嘴唇几乎贴上女孩的耳朵,“我姐厉害吧!”
  “厉害!”文希羽伸出大拇指,瞧见陆河正在摆弄相机,大声问道,“陆哥,拍了吗?记得发给我啊。”
  陆河点头,“结束再给你们看吧。”
  “这相机里,是不是一大半都是我姐?”宗一轩笑。
  陆河低头翻看照片,像是回应又像自语,“她啊,怎么拍都好看。”
  隔日一早,一行四人前往潭柘寺。
  由文希羽提议,宗念与陆河搭晚上航班回家,小文姑娘舍不得他们,总想创造些机会多相处。路上宗念问起毕业打算,文希羽说在准备考研,特意强调绝非因为宗一轩。
  “我想考政法大学。有名校加持,以后深造或者就业都更有竞争力。而且我挺喜欢北京的,要留下来干等着不行。”文希羽同宗念咬耳朵,“再说一轩成绩好,现在看最差也能保本校。念姐,我不是有配得上他的想法才要读研,我就是觉得大家一个高中出来的,我又不比他笨,他能做的我为什么不行?”
  “你们俩现在什么情况?”
  “还那样。这学期特别忙,我俩过年回来也就见过三面?要不是你给票,还见不到呢。”小文姑娘笑了笑,“不过见的三面里有两次是他来找我,算进步。”
  “不着急,现在不都讲顶峰相见嘛。”宗念认真说道,“先把自己的事情安置好,爱人先爱己。”
  文希羽“嗯”一声,扭头看看走在身后正热烈讨论的两位男士,挽起宗念的手臂,“念姐,我好羡慕你和陆哥。”
  宗念闷头一乐,“我们有什么可羡慕的。”
  “有时候看爸妈,感觉他们之间就是搭伙过日子。可你们不一样,你们之间有爱情,是会感染到其他人,看到你们,让人觉得生活本身是一件特别美好特别有希望的事。”文希羽眨巴两下眼睛,“我和宗一轩以后也能和你们一样就好了。”
  “来这儿是为求姻缘啊?”宗念逗她。
  “要是只能求一样,还是得先找文殊菩萨。”小文姑娘双手合十,“保佑我考研顺利学业有成,别的先靠边。”
  落后于她们几米之外,宗一轩则正与陆河谈论更严肃话题。
  宗一轩问,“你们有结婚打算吗?”
  陆河实话实话,“有肯定有。可还是看你姐吧,我俩没聊到这一步。怎么了?”
  “爸上周打电话,说起房子的事。”唯恐前面两人听到似的,宗一轩故意放慢脚步,“我家不是有套房子么,我妈走后就一直空着。听爸的意思,想扩大养老院规模,犹豫是不是把房子卖了。那套房上下两层,面积挺大的,那爸的想法肯定我和我姐一人一半。”
  “康叔应该没和宗念提这件事。”
  “我猜就是。他可能考虑着未来你俩结婚,女方总归要添置嫁妆,就……还没打定主意吧。我说了,房子我不要。陆哥,我家的情况你知道,本来就应该都是我姐的。”宗一轩顿了顿,“退一万步,就算我俩亲生的我也不要。我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不用家里帮忙。”
  陆河思考片刻,问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宗一轩挠挠头,“你们要结婚肯定就要考虑现实问题嘛。两家各出多少钱,将来住哪里,我知道。”
  “怕你姐跟了我没地方住?”陆河笑。
  “那不至于,你家挺大的。”宗一轩也笑。
  “天天微信上喊姐夫,白叫啦?”陆河知晓对方的心意,淡淡说道,“一轩,我对你姐没有任何要求,是她就行,这点你要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