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这老头本就堵着气,路上要真出点什么意外,十个他也交待不了。
  文希羽瞧着他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点起脚尖朝前望望,“你找人?”
  宗一轩迅速整理思绪,“刚才卖朱砂串那里吵架看见没有?”
  姑娘点头。
  “找那个爷爷,叫闫春。带白色鸭舌帽,黑……黑蓝格子衬衣。”宗一轩说着拨通对方的电话,“接。”
  文希羽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懵着按下绿色通话按钮。
  “我往左,你往右,随时电话说。”宗一轩说完便走,经过身边时轻微地撞了她一下,然而没有停下亦没有道歉,文希羽愣了几秒,而后按照指示开始找人。
  原本九点大巴下车处集合,至九点半人才陆陆续续赶到,但仍差宗一轩和闫春爷爷。司机不满连连——说好的时间怎么回事,明天还要出早车,我也要回去休息的。
  车里有人歪头闭目养神,有人催促抱怨,宗念还在尝试打弟弟的电话,这下可好,直接关机。她板着脸下车,心神不宁。
  陆河见状,也下了车站到她身边,“不然你带大家先回去,我留这里,随时电话。”
  宗念再度看看时间,眼下这是最好方案。正要上车同司机讲,远远看到三个人往这边走,她一眼认出最右边的是宗一轩。
  谢天谢地。
  待三人走近,脸生的姑娘却似陆河熟人,犹豫着叫出口,“陆哥?”
  陆河愣了下,过两秒才有反应,“小文?先上车吧。”
  人满,哦不,应该说多出一个文希羽——她要回市区,与大家同路。车起步,文希羽坐在这辆几乎全是陌生面孔的大巴车里,不知怎的,感觉氛围有些压抑。
  果然,前排看上去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女生回过头,对着身边的宗一轩就是一通数落,“你怎么回事?电话打不通,人找不到,有你这么干活的吗?”
  “手机没电了。”宗一轩装作无所谓回一句。其实他能想象到大姐的担心,在找人时某个瞬间想到最坏的情况同样一身冷汗,可他也窝着一股火,越恼火就越容易顶着干。
  “没电?”宗念气得像小时候那样上手揪他耳朵,“宗一轩,你手机怎么没电的心里没数?这时候瞎打什么电话?轻重没概念吗?”
  “行了,都安全回来了。”陆河轻轻拍拍宗念的手臂示意她放下,见被训斥的人脸色惨白,默默递瓶水过去。
  “其实这件事……”文希羽挺直腰板刚要插话,被宗一轩瞪回去。她鼓着嘴,有些窝火地软下腰身,宗一轩开了瓶盖,一言不发将水塞到她手里。
  后排座位传来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声。淑云奶奶与闫春爷爷从迟到又说回买朱砂串,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各自拉拢起战线。宗念本就在气头上,这下一把火猛地点燃,她站起来,朝后面
  大吼一声,“行了,吵什么吵!”
  车内瞬时鸦雀无声。
  坐旁边陆河怕她站不稳,双手呈环状虚护住人。
  “来之前怎么保证的?看好东西,遵守时间,有事情报备。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听话的!”宗念说完便有些尴尬,因为所有眼睛齐齐盯着自己,她忽而觉得自己像动画片里邪恶霸道的幼儿园老师,此刻正作威作福训斥一帮无辜孩童。可高度已经起到这儿,怎么办,一时下不来了。
  大约两秒或三秒,她重新开口:
  “以后再这样了,不组织了。”
  撂下一句轻飘飘的结束语,她局促地赶忙坐回椅子上,大义凛然目视前方。
  过一会儿,后排才重新出现说话声,好像是某个奶奶在分发带来的饼干。
  “小念,没事的呀,我们都挺开心的。”隔着过道坐的爱兰奶奶这时拍拍宗念的手,转过头与旁边的老伴说道,“孩子担心了。”
  南方爷爷便也劝,“不担心。你就算漏掉我们一个,谁还不会打电话,能回来。”
  “是啊是啊,吓坏了。”离得近的、听到这番话的老人们纷纷应和。
  宗念鼻子发酸,身体却像只惊魂未定的鸵鸟,紧紧缩着,不敢抬头。
  宗一轩拍拍她的肩膀,宗念转身,他便侧侧身子让出谈话空间。
  是坐在后面一排的静芳奶奶要与她讲话。
  老太太双手扳着前排的座位,脖子伸得老长,唯恐她听不到似的,“小念,我回来还跟陆法官说呢,不上诉了,花那钱不如逛逛夜市买点好吃的,不值当。你这一回把奶奶开通了,知道吧?”
  宗念这下真要落泪了,这毫无技术含量的安慰怎么后劲这么大呢。
  陆河在一旁笑,“您啊,以后少去点法院吧。”
  “真当我乐意去啊。”静芳奶奶摆摆手,表情是淡然的,嘴里却仍不饶人,“坏人自有老天收,心眼歪的全比我先进棺材咯。”
  宗念“噗嗤”一声笑出来。
  第8章 “妹妹,你看上他哪个部件了啊”
  抵达晚风后,老人们回院里休息;宗一轩开车送住在市区的文希羽回家;宗念与父亲说过几句话,见陆河要走,赶忙小跑着出来送。
  “你回头看看一共垫了多少钱,是谁的,然后告诉我,我核对完微信转你。”宗念交待。
  古镇里大部分门店不收现金,老人们玩不转电子支付,他们各个都垫了钱。
  “行。”陆河打量她的神态,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你也别生气了。出去一趟,总会有点计划之外,顺利结束,大家都挺开心,原本不就是这个目的。”
  宗念嘟着嘴向上吹一口气,“我就是气宗一轩,关键时刻联系不上,没有团队意识。”
  “我看你弟弟的样子,当时肯定忙着在找人。”陆河如常一板一眼分析,“没有汇报,大概率想自己找到就不给其他人添麻烦了。他年龄小,又不像小川和玲姐有经验有默契,正常的。”
  宗念这才想起车上的陌生女孩,于是问道,“和他一起那姑娘,你认识?”
  “认识。”陆河点头,“我同事的表妹,也学法律的,去年暑假到我们院实习过,时间不长。”
  “那她和宗一轩……”
  “他俩年龄倒差不多。小文好像也在北京读书。”
  宗念忽而起了八卦的心思,“高中同学,还是大学同学?”
  “你问我啊?”陆河笑着摇头,“我哪知道,回来问当事人。”
  “我觉得是高中同学,打个赌呗。”
  “不赌。我也觉得是高中同学。”
  宗念泄气。小文姑娘是本地人,又去北京读法律,一准高材生。宗一轩当时念的省重点,两人十有八九高中就相识。
  这时突然听见声音,“那我赌大学吧。”
  陆河正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
  “行!谁输了去排李记,鲜肉月饼五个。”恐怕对方反悔似的,宗念一口气说完。
  “成交。”陆河打开车门,“你快进去吧,早休息。”
  “休不了,今天值夜班。”
  晚风实行夜间轮班制,三名护工两周各守三晚,剩余的由宗文康补齐。值班要住主楼宿舍,夜里巡房一次。父亲养病期间,宗念自然就得全面接替。
  “注意安全。”陆河叮嘱一句,挥挥手开车起步。
  宗一轩十二点才到家,迎头对上宗念的询问,“你和小文……”
  “文希羽。”
  “嗯,对。你俩怎么认识的?”
  “在北京啊,校友会。”
  “完蛋。”宗念撇撇嘴。
  “不过高中时候不熟,不在一个班。”
  惦记赌注的人一下精神,“也就是说,你俩是高中同学?”
  宗一轩迟疑着点点头,“你抽什么风。”
  “行。”宗念心满意足,拿上手机和换洗衣物,“我去主楼值班,你赶紧睡吧。”
  “哎姐。”宗一轩拉住她,“我去吧。”
  “不用。巡房事项玲姐都跟我讲了,你又不懂。”宗念看看时间,“走了。”
  “姐。”宗一轩再次叫住她,这次迟疑了一会儿,声音也跟着低下去,“今天闫春爷爷赌气要先走,我跟文希羽分头找,中间我怕她认不清楚,也怕有其他意外,所以就一直通着电话……”
  宗念定定看着他,心里燃起一种茂盛的、却难以描摹的情绪。
  她这个弟弟啊,从小就是倔脾气。认准的事八头牛拽不回来,受了委屈一声不吭,就算犯了错挨顿打也不会讲自己为什么那么做。此时此刻,宗念忽而觉得他变了一些。变得柔和、懂事、细腻,变得像个光明磊落的大人。又或许从过了叛逆期就开始慢慢改变,量变终于在这一刻有了显性表现。
  他在解释,在告诉她不要生气了。
  “行,翻篇了。”宗念接收到这个信号——有些歉意,其实也不用讲“对不起”。
  “我去洗澡。”宗一轩背身朝房间走,“晚上有事叫我。”
  从家里出来,宗念慢慢往主楼溜达。这段路大概有五十米,很平整,很宽阔,轮椅压过都没什么声音。玄月如弓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