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有点惊讶,原来他知道啊。
  “我知道啊,陈不楚把我的椅子换走了。”游荡手插在口袋里,走路的样子有点轻快。
  陈不楚?谁啊?
  游荡挑了挑眉,“陈不楚你不知道谁啊,原来坐我们右边,倒数第三排那个。”
  没印象,陈不楚这名字也不好,不清不楚。我说:“他是不是有个兄弟叫不清。”
  游荡翻了个白眼。
  夏季校服一套110,能现场试,我抓了领子就脱衣服。游荡本来站在我旁边,一下子脸扭到左边,我怕他扭的太快闪到脖子。
  我认为我们可以跨过配眼镜这桩不愉快的小事了,于是抽空问:“你脖子没事吧,抽筋没?”
  游荡把脖子扭回来,显示他没事。他一看我,眼睛就发飘,我疑惑。我身上没有钉子吧,扎到他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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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下午,周昭要我帮了个小忙。今天又来找我帮忙。
  我不知道他哪有那么多忙要帮。
  这次是周昭的椅子坏了,他昨天看仓库有新的椅子。我看他拎椅子很轻松的样子,分明不需要帮忙啊。周昭眨了眨眼睛,说他不记得路。
  一连两天去仓库,校工都记得我们了。
  周昭穿了新校服,叉着腰在一众椅子里浏览。他好似在逛家具城,还招呼我过去看那些旧椅子上的刻字。
  “clh,我喜欢你。clh是谁?蔡乐呵?”
  周昭是北方人,说“乐呵”的时候咬“乐”的重音,好像把人家的喜欢当个乐呵。
  我找到一个,指给他,“不要上学,要上网。”周昭果然喜欢,还摸出手机拍了一张。
  要上网的人少,把椅背当表白墙的多,周昭看了一会儿,很严肃地告诉我,这个蔡乐呵应该是个很受欢迎的男生,他已经看到有五个喜欢蔡乐呵的女生了。
  我问:“万一是男生呢?”
  周昭“啊”了一声,歪着头打量椅背,“字写这么圆,应该是女生吧。”
  “假如。假如就是个男的呢。”
  周昭舔了舔嘴巴,眯起眼睛,恶作剧似的发表感言:“男的喜欢男的,那就是玻璃了,原来这儿也有玻璃。”
  我几乎不能呼吸,周昭哥俩好地揽住我的肩膀,他贴在我耳边,气息有点温。
  “我跟你说,我原来的学校,也有一对玻璃。那俩男的整天神神叨叨,一吵架就要拿小刀剌胳膊,弄的跟俩花臂似的,我寻思着这不二臂嘛。”
  “游荡你可得小心,我朋友跟我说了,你这种就是他们玻璃最喜欢的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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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款?”游荡一字一顿地问我。
  我觉得他表情有点吓人,仓库很大,灯管装的不多,他的脸好像张白纸。我搂着他,他特别凉。我下意识搓了搓他胳膊,“就是玻璃喜欢的款呗,大眼睛,高鼻子,红嘴唇,”我想着李亭林说的话,伸手掐了游荡的腰一把,“还有就是腰,有些玻璃喜欢细腰,你出了社会得小心啊。”
  游荡挣开我,他想笑,但笑的很勉强,他指指我,“你摸我腰,你也是玻璃。”
  这话说的,幽默。
  我哈哈大笑,头一回觉得游荡这个人有点幽默细胞。我随手拿了把新椅子,带着他往外走。
  “我要是玻璃,优乐美能拿刀追着我砍一万八千刀。”
  走了几步,游荡没跟上我,他问我优乐美是谁。
  我挠了挠头,惭愧道:“忘了这茬儿,我可不是什么单身狗。”
  优乐美大名余子佩,酷肖优乐美广告里的女主角江语晨,我转学到十六中之后,余子佩离我一千一百公里,我没和游荡说过余子佩的事儿,他这么一提,倒叫我有点恍如隔世的意思。
  我跟余子佩好久好久没见过了,明明我俩是情侣。
  回教室的路上,我找了个没人的竹林,让游荡帮我望风,摸出来手机给优乐美打了个电话。
  她很快接通了,“有屁放!”
  “喂喂,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咱俩这么久不见,你都不想我啊?”
  优乐美冷笑一声,开始问候我本人,她爹教中国文学史,对她进行了超高水平的素质教育。我就喜欢她这样张牙舞爪的样子,顺便从她那边窃取了几句骂人的模版句。
  游荡蹲在不远处,他蹲着看地面,嘴角柔软地抿着。阳光直愣愣地透过竹枝,切在他身上,他的上半张侧脸非常亮,这令我看不见他的眼睛。
  我对优乐美说:“喂,你闺蜜生气你怎么哄啊?”
  优乐美不冷笑了,她吸了一大口西瓜汁,滋滋啦啦的声音有点挠耳朵,“周昭你是个脑残吧,你和你爸吵架就算了,还他妈让老娘谈异地恋,我限你高考完麻溜跪在我面前三拜九叩说一百遍我错了。”
  “行行行,跪,我给你舔脚好不好?”
  我和优乐美华山论贱数招,最后也没得到什么好建议。
  挂断之前,优乐美不玩了,她变回了余子佩。余子佩说:“我很担心你,李亭林不要我打扰你,我天天担心。”
  “周昭,你快点回来吧,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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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的蚂蚁有十二只,风很冷,他最后对电话那头说了一句,我也很想你。
  如果世界上有时空回溯的灾难,拜托发生在我身上。
  我不想喜欢周昭了。
  第3章 3 灯球
  那天之后的时间没有回溯。
  游荡仿佛看到周昭从身后拿出一台钟表,他细长的手指在时针与分针的夹缝里随随便便地摸了几下,时间就坐上了火箭加速器。
  等游荡再想起那天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后,他走出了高考考场。
  十六中的上空飘起一场大雪。仔细看又不是雪。
  周昭背着包站在楼下,他头顶落下那些纷纷扬扬落下的试卷残片。在这里的一切都不太真实,他是中途上车的旅客,没有和大家一起庆祝的必要,而承载他的那辆车已经开走很远,他看车远去,不能追逐,不能阻止。
  他给余子佩打了个电话,余子佩正在庆祝高考结束,她把电话传递给周昭曾经同班的同学和朋友。
  李亭林说,赶紧滚回来,订票走人了。
  余子佩抢话说,这次先去欧洲哦。
  李亭林大叫,不可以,先去美国!
  另一个朋友挤开他俩,眼含热泪地问英语完形第八题到底选c还是b?
  周昭还听到了游荡的声音,他站在二楼,和低年级的一个女生说话。
  那个女生借了游荡的纠错本,游荡有点手足无措,告诉她纠错本还是自己总结一本最好。女生眨着眼睛,双手抱纠错本,明明只有窄窄一个本,她偏偏拿两个胳膊抱。女生顾左右而言他,“游荡同学,你有没有女朋友?”
  游荡没回答,楼下的周昭先开腔了,他考完一身轻,双手举高道:“没有!我作证!”
  女生见游荡脸色发青,还直接伸手抓住了栏杆。
  楼下,周昭兀自开朗,他做了个握拳的手势,鼓励那期期艾艾的女生,“不仅没有女朋友,还没有谈过恋爱!妹妹你就放心大胆地上吧!”
  游荡脑子里的一根弦断了,他死死攥着栏杆,用尽全身力气遏制住自己想往下跳的冲动。心里有一个声音安慰说,你好不容易熬过了高考冲刺,搞完了二模三模真题,你好不容易把狗崽子们都养大了,有道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no pain no gain,不能因为一个周昭毁了你的十年寒窗啊。
  人工降雪的施工队热闹非凡,楼上楼下的两个人因为游荡没接茬,一时陷入了沉默。
  周昭手拢着眉骨,避开刺眼的骄阳,试图看清游荡的表情。
  大概有一世纪那么漫长吧,游荡松开握着栏杆的手,弯腰看向了周昭。
  “我给那些小狗取了名字,等你回去上大学,我送你一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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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08年的夏天,游荡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日光把人事物晒得很匀,周昭坐在宠物店外,他抽细支香烟,脚边摆着宠物航空箱。
  半小时之前,名叫游乐王子的小狗去世了。周昭下班送它来医院的路上,心中已经有不好的预测。
  宠物店的护士接待过很多次周昭,此刻坐在他身边,想要安慰一下游乐王子的爸爸。
  和许多被留在地球上的家长们不一样的是,游乐王子的爸爸看起来没那么崩溃。得知消息后,他只是在门口坐了会儿,抽了两支烟,说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护士猜测这个you dang是一个女人,于是附和道:“虽然确实不好受,但都会过去的先生。如果她在的话,应该也会劝你别伤心太久。”
  周昭纠正,he,是“他”。
  他来异国他乡太久,偶尔听见中文,常常愣神。
  护士吃惊,但更有了然。这位周先生身材高大,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三年前,他西装革履,面容俊俏,无名指上戴一枚婚戒。
  他当时抱着一只吃多了的老狗,不是名贵品种,憨头憨脑的,名字却叫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