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周昭带我进了百货大楼,他抱着牛奶箱子,很小心地拉着我坐手扶梯。
  百货大楼里放着钢琴曲,保洁阿姨用蘸了消毒水的拖把拖地。我们从金店走过去,闻到了楼上饭馆的香味。
  不上学的时候,周昭打扮得很惹眼,他手上带了两三个戒指,连耳环也戴回来了。
  我一直都知道周昭有耳洞,他每天在课桌上午休,偶尔脸朝我睡。一二三,他有三个耳洞。
  他养过狗,很不解地问我:“为什么不放家里,让它亲娘喂奶?”
  我解释说,这是我捡到的,找不到亲娘啊。
  捡到它们是假期第一天的事情,我路过学校后面的小路,忽然听到垃圾桶里有很轻的叫声。那些小狗被包在一个购物袋里,血淋淋地喘息着。我把它们放在我胸口前,一路飞奔回去。
  “你不知道,它们可可怜了。”
  三个钟头到了,我和周昭躲在百货大楼的男厕所,他接过了给狗崽子喂奶的工作,拿注射器吸我灌在保温杯里的牛奶。
  周昭说,明天开学,你也要带进学校吗?
  我不知道。十六中禁止学生带宠物进校园,我思忖着,“不然放在门卫室,我掐着表出来喂它们?”
  “别折腾了。”周昭小心地刮小狗脸上流下来的牛奶,他扬眉笑,很温柔地说:“放我家,我家有阿姨在,等断奶了我给你送回去。”
  这样好吗?会不会麻烦周昭?或许门岗是很好的选择。
  周昭不给我反驳的机会,他确保每一只小狗都吃饱睡着了,盖好箱子,把我拉进一家眼镜店。
  我从来没见过住这么大房子的眼镜。那小小的窄窄的镜架在展示柜上占好大一个地方,还有几盏精美的射灯照耀它们,使它们三百六十度地展现自己的型与美。
  “你找我帮忙,是要我帮你选眼镜吗?”
  周昭撇嘴,“差不多吧,我选不出来。”
  有钱人真好,能选那么多东西。
  我念叨着,认真给周昭选起来。他脸型很流畅,皮肤又白,戴什么都不难看。周昭听我夸了他两句,面有得色,大手一挥,叫柜台小姐把我说的全拿出来试戴。
  他不仅自己戴,还要我也一起戴。
  我们像两个模特一样,戴了摘,摘了戴。周昭总要评价我。
  “不好,太呆。”
  “这个形状可以,颜色太丑。”
  “嗯……涂个口红可以反串了,换。”
  “像奥特曼。”
  “慢羊羊也戴这个款式的。”
  “哇哦——”周昭冷冰冰地鼓掌,“你很像我二姑奶奶了。”
  我脾气很好,尤其是对周昭,但此刻也有点不耐烦,“又不是给我买!你管好你自己吧!”
  周昭不说话了。
  我一愣,“难道真是给我买?”
  他弹我脑门,恶狠狠地说:“不然呢!”
  /
  游荡的狗崽子还没长大,他就先染上一身狗脾气。
  他抱着狗往外跑,本来一切都好,一听到眼镜是给他买的,忽然就炸花似的着了。
  我追在他屁股后头,喊他,叫他,他都不理会。
  我们跑到大门口,我一把拽住了他的车把手。
  “游荡!你有病吧!买着东西你跑什么!”
  游荡一言不发,开始拿绳子把牛奶箱往车后座捆。
  我拦住他,“喂!配个眼镜能杀了你?”
  “我不需要。”游荡终于正眼瞧我了,他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跳动,那双大眼睛总算很有神了。
  我被他怒气冲冲地瞧着,下意识想,游荡要是吃胖一点,应该很好看。
  “你快把眼角扯烂了还不需要?”
  “那也不需要。”
  我气得翻白眼,但硬生生忍住了。男人嘛,十七八岁的男人,面子大过天。不然我为什么借口是“他帮我的忙”,而不是“我帮他的忙”。
  “游荡,这样,就当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呗。同桌之间送个礼物多正常啊。”
  游荡冷冰冰地说:“我生日已经过去了。”
  “你生日几号?”
  “大年三十。”
  “那是几号?”
  “大年三十就是大年三十。”
  “阴历阳历我分不清啊。”我抓狂了。
  游荡挤开我,推着车子往外走,“分不清就回去翻日历。”
  我被他推了一个踉跄。天晓得他瘦巴巴一个人,哪来这么大力气。
  “喂!游荡!”
  我从小要什么就有什么,学业人情无往不利,干嘛要受这种鬼气。
  我满肚子火,一路烧到了嘴里。我对倔驴一样的游荡骂道:“你他妈都穷的快吃不起饭了,还能献爱心养狗。难道就不许我这种能吃一碗倒一碗的少爷也献献爱心?”
  /
  他怎么能这么说。
  他为什么这么说?
  我喜欢他啊,我谁的爱心都能接受,但不能是他的。
  我想我们是平等的。
  难道他一直觉得……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听了首歌,忽然想写的,没什么逻辑,也不好看。
  雷点多,不是gk更不是sk,更不是什么gmn,smn,请别骂人。
  第2章 2 蚂蚁
  周昭气性很大。
  清明假期后第一天,他把我发配到了第一排。
  我不知道他怎么和班主任说的,总之我进到教室时,周昭的桌子边已经空了。
  一个晚上不见,周昭的样子好像陌生了许多。
  我张望了一圈,班里有些同学在看我。
  “我的桌子呢?”
  周昭的手搁在桌上,指缝里夹着一根铅笔,他把铅笔从食指转到小指,再从小指转回食指,用他特有的冷漠的眼神瞧着我。语文课代表收作业收到了我们这排,她示意我去看第一排讲台下的桌子,“张老师把你调前面去坐啦,你先把模拟三的卷子给我。”
  一整个上午,我都听不清老师在讲什么。
  我已经坐到不需要努力就能看清黑板的位置,粉笔灰尘在空中游弋,老师的嘴唇一张一合,周昭低着头,我在哪里呢?
  课间,我趴在桌子上,透过桌子,这栋教学楼内部的声音联结进我的身体。我知道楼下是高二文科重点班,他们貌似在准备月考,我听到大家清空桌洞,布置考场的声音。几个女孩子正在追打一个男孩,她们的笑声很绵,尾音却尖锐如口哨。再远一些,到了一层,这有个小卖部,老板正拿板车运饮料箱子,他经过门坎,盛满饮料的瓶子跳起来,又重重地落下来。我听到他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噌的一声打出火花,烟草在燃烧,他深深吸了一口,拉开找零的抽屉,几个钢镚哗啦哗啦地靠上了抽屉门,他的手在钢镚里翻找着,最后找到一个酒瓶起子,起子拴住一瓶汽水或是啤酒,他不费力气地打开它,然后喝了一口,他吞咽的声音爬过墙壁,攀缘着每一块向上垒摞的砖块,细丝一般蔓延过旋转的吊扇的电线。他的愉快爬到了我的耳朵里,我知道,我被剔除了。
  从周昭那里。
  /
  我觉得游荡有病,脑子方面的。
  他三个星期没和我说话,也没问我到底怎么说服班主任给他换了个好位置。
  游荡是不是忘记了他是我在这个班唯一的朋友,如果他故意不和我讲话,我基本上是被孤立的状态。
  吃完饭,我和小梅说了,小梅也说这个同学有病。
  小梅是我爸找回来照顾我的阿姨,她做菜很好吃,学过烘焙,我读书坐夜时她会给我切果盘。
  我觉得小梅说的不对,不完全对。我知道游荡为什么生气,但我不理解他凭什么生气。
  入夏之后,学校换了校服。我去年冬天才来,班主任要我去学生处买一套夏季校服。
  学生处惯会踢皮球,要我去找校工,校工会带我去仓库拿。
  我哪里知道校工在哪,仓库又在哪。
  回教室转了一圈,只有游荡在班里。他最近又给自己的学习加了不必要的压力,那几本封皮崭新的笔记本是他每日少睡一小时整理出的纠错本。
  纠错本这个东西好也不好,游荡这种一根筋的人显然不会学习。我走过去,踢踢他的桌子。
  游荡抬起头,他穿夏季校服的短袖衬衫,有点透。
  我摸摸鼻子,三星期以来,我第一次看见游荡正脸。游荡不说话,我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游荡问:“干嘛?”
  “我要买套校服,你知道在哪买吗?”
  游荡想了想,说,这个时候只能找校工去仓库拿了。
  原来只需要找游荡就可以了。
  游荡拿了张草稿纸,在背面开始画地图。我不耐烦这种唧唧歪歪的,要他直接带我去,我放慢了呼吸,等游荡点头。他经常对我点头,果然,游荡点点了头,他站起来,肩膀从我的肩膀上擦过去。
  去找校工的路上,游荡说,谢谢你帮我换了一把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