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哥。”他哑着嗓子叫。
  尚思游摸他眼睛,低低的应:“嗯。”
  成生惶然的,像是宣布一个死讯,说:“我爸他……病了。”
  “病了就去看医生,你哭成这个样子做什么。”尚思游心疼他。
  成生嘴巴翕张,好半天才说:“他不去,他就是不想治了,他不想管我了。”
  尚思游听着他没条理的话,忖道:“为什么不想治?是治疗费用太贵了还是怎么?”
  成生往他怀里拱了拱,湿乎的一张脸扎进他颈窝,闷声说:“他觉得治不好不想浪费钱。”
  “我来和他说吧。别哭了,跟我回家,敲冰敷眼。”
  第60章 谈话
  尚思游还是头一次这么理所当然的把成生带回自己家,成英一直没现身,可能不想这会儿在成生跟前露面。尚思游是要找他谈的,只是不急于现在,先安顿好成生才是要紧的。成生哭的太厉害,眼睛睁不开,尚思游背着他,跟他小声说话。
  “饿不饿?”尚思游问。
  成生摇头,扭动的力传在尚思游后背,轻绵绵的,要尚思游全身心专注的去捕捉。
  “我想吃虾饺,生生等下陪我一起吃好不好?”尚思游记着成生贪嘴,爱吃玉米虾饺,嘴巴吃不了辣的,又嫌饺子寡淡,所以要沾醋汁。
  成生不说话,脑子像是不会转弯,除去成英的病就无法思考了。他到底是还没有解决这种事情的能力,成英惯他惯了这么久,把他惯成了一个除去惹事生非什么也不会的孩子,就要撒手不管了,成生接受不了。
  他这时候还不懂,他一直在抗拒的事情,叫长大。没了成英就意味着他在这个世界上是完完全全的大人,以后再打架不会被老师叫家长,成英不会再在老师面前为了他低声下气,他可能会进派出所。也不会有人在凌晨十二点徘徊在巷口,就为了等一个贪玩不回家的孩子。他会失去那个为他抵御风雨的庇护,哪怕是摇摇欲坠不甚严实的庇护,他这辈子也不会再拥有。
  他将会孑然一身。
  “要不要吃冰?”尚思游还在问,十二月的天气了,气温一点点下降,纬度再低,冷空气依然不会饶过。他是不吃这种东西的,却要为了成生留意。
  成生歪头伏在他肩膀,脸颊湿湿的,洇在尚思游的风衣上,洇出一团印迹。
  “哥,我爸要是,治不好,怎么办?”成生喑哑的,几乎不成句。
  尚思游脚下一顿,复又平稳的背着他,铿锵有力的嗓音散在寒风中,经久不散。“先治,听医生的。”尚思游不能说不会治不好,他没那么大的本事,他也会痛恨自己的冷静,甚至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出一句宽慰成生的话,哪怕是你爸会没事的,他都说不出口。
  给人希望再掐灭,更可恶。
  成生扭头,额心抵着尚思游的后颈,前额被他修的干净利落的短发刺着,刺的麻痒发痛,成生也不躲。
  被低温冷却的眼水滑进尚思游脖子,徐徐积在他锁骨,像要积出一条河。
  “生生,不要怕。”尚思游托着他腿弯,把他背的牢实,“这段路我会陪你走。”
  成生没再言语,尚思游听见他被风刮的七零八落的呜咽,比寻不到母亲的崽犊还要可怜。
  风敛走人的热气,到了家,尚思游给成生裹毛毯,等他身体回温,稍稍漫长的过程。尚思游找冰袋,换了身松软的居家服,捞过小孩脑袋,搁到腿上,给他冷敷眼睛。
  他的手很凉,被冰袋挟裹后愈渐同化,冷飕飕的按在成生太阳穴,要极柔的力道,才不会叫成生冻的哆嗦。
  成生的理智回笼,声音小到像做贼,“哥,我是不是麻烦你了?”
  尚思游说:“没有。”
  成生难过归难过,还是会在尚思游跟前不好意思,他说:“我要不回家吧,我怕我控制不住,你看见我心烦。”
  尚思游冰块儿一样的手指塞进成生嘴巴里,削瘦的指尖夹着那根逞强的舌头,拽了拽,“说什么呢,我白长你这么些年岁了,连你这点情绪都受不住?”
  舌头被曳住,成生没那个心思的,被他手指卷着,不得已的合拢嘴巴怕口水溢出来。仰起头就能看见尚思游正色的脸,手指却拨弄是非的,让成生红透一张脸。
  “眼睛还疼不疼?”
  成生不敢摇头,躺的不是地方,嘴巴又忙着,徒留一双肿的核桃样的眼睛对尚思游传情。
  “睡不着就开点红酒。”尚思游从他嘴里抽手,暖热的手指湿哒的擦过成生的脸,把脸摸脏了。
  成生不怎么喝红酒,就这么蜷在沙发上看他哥醒酒,高脚杯在灯下泛过冷光,尚思游端起酒杯,慢条斯理的晃。成生好像看见他觥筹交错的模样,一身由内而外的贵气,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
  尚思游把酒杯递给成生,他觉得成生心思重,想的多,知道成英的事后可能睡不好,所以需要红酒来助眠。
  成生喝的有些急,品不出什么来,空荡的胃和上头的酒让他脸红透。眼睛红,脸也红,蒸腾的宛如沁熟的番石榴。
  “去睡。”尚思游拉过他,睡到主卧那张宽大又绵的床上。成生埋头,枕间都是熟悉的味道,清冽的香,像睡在尚思游怀里。
  尚思游给他点了熏香,一直到房间里都蔓延开,成生陷在被窝里一动不动,他才出门。
  成英在巷口,仰头看夜空稀疏的星子,现在天上的星星都少了,早年间星星密密麻麻的像芝麻粒,能泼出银河。尚思游来的时候成英就已经站了很久了,两人难得没竖目。
  “他睡了?”成英问。
  尚思游点头。
  对着尚思游,成英不用那么委婉,他说:“本来跟你没什么关系,我们父子俩的事,把你牵扯进来。”
  尚思游不搭腔,等他接下来的话。
  “我的病没得治,早就没治了,靠药拖着。”成英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尚思游凭着路灯看他花白的鬓发,总觉得他白头发好像又多了。
  “病发的时候挺没自尊的,连厕所都没办法自己上。”他好像是把尚思游当朋友了,又或者是,随口一提自己实在无处可诉的苦水。“我想你会替生生劝我,没必要,他大了,我不想熬了。”
  尚思游叹了口气,跟他一道看夜空,凉薄的脾性一下子有了温度,平铺直叙道:“我十六岁那年生病,厌食症,我妈带我看病。本来不是什么大病,是我没配合,看病的过程全忘记了,只记得那段时间,人像游离在□□之外,漠然的看我妈拉着我跑各个医院。”
  “只是恰好赶上情绪不好,觉得一切都无所谓。”
  成英把视线移向他,尚思游耸肩,嘴角扬起似有若无的讥笑。
  “人要是不想活谁都救不了。”他盯着成英,继续道:“吃药挺苦的吧,吃的心里烦躁想发脾气还要忍耐。”
  成英瞳孔一颤,没否认的点了点头。
  “成生年纪小,在你跟前说不上话,大人就是这样的,不会听小辈的话。如果您父亲在,他怎么也不会忍心看你这样。”
  成英突然被提起父亲,他自己做父亲久了,险些忘了他自己也是从儿子过来的。他父亲走的早,成英当年不愿意成家,又是家里的老小,他父亲偏心他,把家里最好的房子留给他,他出来大城市讨生活,还要不放心的一把票子一把票子的往他行李里头塞。
  成英想起老父亲,心里头不是滋味,都是在外漂泊,让他没赶上看他父亲最后一眼。
  “去看吧,生病总归要治,不要当作是为了成生,为了自己你也要去看。”
  成英看向尚思游,说:“我活着一天,就会讨厌你一天。”
  尚思游笑说:“那你最好是讨厌我到九十岁。”
  成英又说:“算了,挣扎来挣扎去都是瞎折腾。”
  “如果是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成英摇头:“眼前的钱不算什么,我明知道拖下去不过是浪费时间浪费金钱,为什么不把钱攒着留给生生。他太凿,以后兴许会经历更多磨难,多一分钱便多一分底气。”
  尚思游皱眉,他听见成英说:“我更不会让他用你的钱,成生什么都不欠你,以后他做什么都用不着看你眼色。”
  “我没那么龌龊。”尚思游替自己辩解,成英把他想的太不堪,他还不至于如此。
  “那我就更不能让他欠你人情了,人情债更难还,我们生生要坦坦荡荡的在这世间行走。”
  尚思游此刻算明白成生一根筋是遗传自谁了,“我只是提供给你一个选择,说难听点,你要是想最后一段时光还要成生跟你怄气,等以后长大了后悔,那你就坚持己见吧。”
  成英顿住,没接上他的话。
  尚思游临走前补充说:“钱在命跟前还真就不算什么,成生就是有本事让我为他一掷千金。抛开客观因素,你再认真考虑考虑吧。”
  第61章 年关
  成英考虑的结果就是坚持不去医院,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成生怕回家看见他,又怕不回家他出事了自己也不知道。为着这事,愁眉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