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可谁又知道,从五岁起,父亲的拳脚就成了她最熟悉的疼爱。十岁那年,是大伯把她从阴冷潮湿的牛棚里牵出来,给了她一方遮风挡雨的屋檐。
  也许,她确实该逃的。
  但妹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大伯吧嗒吧嗒抽旱烟时皱起的眉头,还有八岁那年她逃进深山差点喂了狼,十二岁寒冬出走冻得险些截肢这些记忆像锁链一样,将她牢牢拴在了这片土地上。
  她早已向命运低下了头。
  三中班会上,宋洋让同学们畅谈理想。听着同龄人高谈阔论要当宇航员、科学家,乔潇潇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那些闪闪发光的梦想,对她来说就像天上的星星,看得见,却永远够不着。
  当老师点到乔潇潇时,她缓缓站起身,瘦削的肩膀微微瑟缩着。教室里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让她攥紧了校服下摆,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的肉里。
  我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飘落,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打在她单薄的背影上,在地面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
  不用很大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磨破的鞋尖上,三四十平就够了。说到这儿,她突然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要是能有个晒得到太阳的小阳台就更好了。
  她喜欢阳光洒在身上的感觉,那么温暖,那么轻柔。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后排的男生夸张地拍着桌子:这也叫梦想?我家厕所都比这大!
  她的话语让在场的同学们哄堂大笑,可宋洋看着她的眼神却变得复杂了起来,在乔潇潇的脸上,她看到的都是自卑与小心翼翼,她所谓的梦想,是身边与她穿着一样校服的同学们本就拥有触手可及的,那一刻,宋洋隐隐的有些明白,潇潇之前那么热衷于做生意是为了什么了。
  从小村子离开那天,糯糯抱着乔潇潇的腿哭的直流鼻涕,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妈妈了,现在姐姐又离开,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乔潇潇忍着眼泪,低下头,用力抱住妹妹,在她耳边说:姐姐姐姐在给你找学校,你放心,你乖乖的。
  因为糯糯身体的情况,一般的学校都不收留她,可那种专门学校,乔潇潇去看过,要么是价格高的让人咋舌,要么是环境简陋,里面坐着的孩子,说是学生更像是犯人,一个个没有自由,被看控着。
  感觉到姐姐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脸上,痒痒的,凉凉的,糯糯赶紧用小手胡乱擦了几把,她抬头看着姐姐,用手比划着,嘴还呜呜地发出沙哑的声音。
  姐姐,糯糯乖,我不哭,你要好好读书,糯糯给你加油!
  她还那么小,却知道姐姐过着的是怎么样地狱一般水深火热的生活。
  糯糯很用力很用力地想要保护姐姐,都要给妈妈跪下来了,求她别打姐姐,可每一次,黄素兰都会用力地推她一把,要么就是拧她一把:小兔崽子,我养你是为了让你给外人说话的吗?你记住了,妈妈这么恨她,是因为你!是她,你才成哑巴的!你才会一辈子都这样!
  这些话,没有让糯糯心里充满仇恨,反而让她痛苦自责。
  她小小的人,话也说不出来,所有的一切都埋在了心里。
  走之前。
  乔潇潇把奶粉罐里的钱拿出了三百元偷偷地塞给了糯糯,她压低声音嘱咐着:不要乱花,如果家里有什么事儿,第一时间去小卖铺打电话给姐姐,知道吗?
  糯糯用力地点了点头,小手死死掐着那三百块钱,她抬手比划着。
  姐姐,我把你留给我的书,都自学完了,等我学好了,也去城里找你好吗?
  乔潇潇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下来,她用力地抱着妹妹,几乎要把她嵌入怀里。
  夕阳西下,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楚心柔倚着斑驳的树干,目光穿过飘落的槐花,静静落在远处的乔潇潇身上。
  杨绯棠正低头摆弄手中的野花,指尖轻轻拨弄着花瓣,耳边的花朵衬得她侧脸格外明艳。她忽然抬头,你不是帮糯糯找好学校了吗?杨绯棠歪了歪头,花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为什么不告诉她?
  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楚心柔垂下眼睫,斑驳的光影在她脸上游移,你就是因为不懂女孩子敏感细腻的心思,才会这么惨。
  杨绯棠的脸一下子红了,暴跳:说潇潇呢,你提我干什么?
  楚心柔摇了摇头,耐着性子,对面前的大直女解释着:你以为她真的能安心的接受别人给予的资助吗?
  如果真的安心,她就不会在没白天没黑日争分夺秒秒地熬着读书,不会为了一分钱绞尽脑汁,更不会她顿了顿,喉头微微发紧,不会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
  一串槐叶打着旋儿落在两人之间。楚心柔弯腰拾起,对着阳光眯起眼睛:这世上哪有人天生爱吃苦?不过是没得选罢了。
  哎,也是。杨绯棠叹了口气,这次我过来,看到这一切,觉得我们潇潇啊,真是不容易,在这样的环境里,没长成个变.态就不错了。
  楚心柔对她瞪眼睛,杨绯棠耸了耸肩膀,做楚楚可怜状:哎,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才几天啊,一句都不让说了。
  岂止是不让说,她简直是用心在呵护乔潇潇。
  当楚心柔牵着乔潇潇的手走出万柳村时,乔潇潇攥着磨得发白的背包带,指节微微发白,那里头装着她这些日子起早贪黑攒下的钱,如今已所剩无几。可奇怪的是,胸口那股常年萦绕的窒息与紧迫感,此刻却被另一种沉甸甸的暖意取代。
  她们走着,堆积的乌云不知何时裂开一道缝隙,漏下一缕澄澈的天光,楚心柔回头看着这个比她矮一头瘦瘦小小的女孩,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她想要让她放心。
  乔潇潇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更用力地回握住那只手。
  远处,最后一朵乌云正被风吹散,露出整片湛蓝的天空。
  这次回来,于乔潇潇来说,犹如重生般,她感觉自己的脚终于落在了地上。
  她像是要破茧的蝶。
  回到三中的日子,每一步都踏得格外踏实。她不再需要分神去应付那些撕扯她的琐碎恶意,所有的力气都可以用来做两件事:拼命学习,拼命赚钱。
  清晨五点的晨光里,总能看到她埋头苦读的身影;课间休息,走廊尽头,她弓着的背影像一张拉满的弓。她要报答楚心柔,更要为糯糯挣一个未来,这两个念头像两簇火苗,在她眼底日夜不息地燃烧。
  分班考试前的日子里,乔潇潇的进步快得惊人。宋洋每次路过教室,都能看见她咬着笔杆皱眉解题的样子,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鬓角,却浑然不觉。
  模拟考试每个月都会进行,等临近寒假的时候,宋洋和其他老师在班力聊考试成绩,她端着茶缸的时候,腿忍不住嘚瑟地抖动:你们重点班又怎么样?我看我们班潇潇啊,不比你们差。
  成绩出来的那几天,办公室里总是此起彼伏的惊叹声。老师们推着老花镜反复核对着乔潇潇的试卷,最后只能归结为分班考试时她太过紧张。这孩子啊。数学老师摇着头感叹,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于乔潇潇而言,改变的不只是成绩单上的数字。
  还记得刚分班的时候,大家都穿着各种时尚的衣服,有很多牌子,乔潇潇都没见过。
  当统一校服的通知下来时,乔潇潇第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发校服那天,她将崭新的蓝白制服抱在胸前,布料上还带着淡淡的棉麻清香。清晨的阳光透过宿舍窗户,她对着镜子一丝不苟地扎起高马尾,露出被楚心柔精心调养后渐渐白皙的额头。镜中的自己眼眸清亮,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连发梢都跳跃着朝阳的金色。
  乔潇潇盯着看了好久,甚至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脸颊,确定是不是在梦里。
  真好看。楚心柔走了过来,笑着帮她抚平领口的褶皱。乔潇潇低头抿嘴一笑,指尖轻轻摩挲着校服上绣着的校徽。
  楚心柔看她眼下的黑眼圈,嘱咐着:别太累了。
  她感觉潇潇的时间要比一个成年人还紧张。
  乔潇潇现在在楚心柔面前,已经不会像是之前那样遮遮掩掩了,她两眼冒光:姐姐,我最近去咱们那个富民街看了看,我看有卖艺人海报的,4块钱一张。
  那时的大街小巷,不知道多流行。
  楚心柔笑了,温柔地看着她,你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