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不是疯子,谁会能有这样充沛的表情?
  “富贵浮云转头空啊……”刘辩低声感慨了一句,又觉得此刻,比起袁绍更适合这句话的,可能还是同样被押解入京的高干高柔等人。袁绍这一求助,没能得到一路支持他前往辽东的助力,倒是把他的亲眷又送上了路。
  谁看了都得说,高干高柔真是不幸有这样一个亲戚。可刘辩转念一想,如果没有高顺相助,如果徐晃再来晚一些,到时候惨的就是他了。
  那有什么好同情这些人的!
  就连徐晃都说了,陛下让徐晃来只为了保住他刘辩的性命,这些人若不是为了充当朝廷新律的典范,说不定就直接在交战中就地格杀了,现在还算多活了几天。
  “徐将军,”刘辩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说,如果袁绍真的疯了,陛下还会将他依律处置吗?”
  徐晃回答得毫不犹豫:“叛国乃是大罪,不给宽赦的资格,不可以钱财赎罪,那么想来就算是装疯卖傻,也难逃惩处。也该当以处置袁绍,杀鸡儆猴了。”
  也不知道有些人是怎么想的。
  陛下曾经丢了皇位算什么?现在长安的那个陈留王被董卓挟持,连自己的声音都传不出来,身在幽州的刘虞压不住境内的公孙瓒,怎比得上陛下英明神武!
  若不是有陛下这位明君在上,黑山军白波军为何会甘愿归顺,俯首操劳。
  若不是有陛下给的底气,像是荥阳王这样的胆怯之人,又为何能奋起反抗,还要比援军更快一步解决了袁绍?
  这便是明君充当榜样的力量啊……
  袁绍既然不懂这个,那么他本就是个疯子是个蠢货!
  杀他,还怕弄脏了他们的刀。
  徐晃刚要再答,忽见刘辩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了眼前,迸发出了一抹不容忽视的惊喜之色。
  他抬眼望去,也顿时惊愕地抓住了缰绳。
  只因在这队缓缓向都城行进的队伍前方,忽然多出了一队仪仗,也因那仪仗的颜色,让人在这一个照面间便已认出,那是何人所有。
  徐晃也果然随即看到,在这并不算太过隆重的仪仗当中,有一道策马的身影缓缓行出,向着他和刘辩的方向,投来了一道目光。
  像是洛阳春日的日光,提前一步照到了此地。
  “陛下!”
  “陛下——”
  是陛下来了!
  押运囚徒的行军队伍忽然一停,身在军中的荥阳王刘辩则没有那么多的顾忌,抢先一步奔向了那道令人安心的身影。
  他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本能,驱使着他做出了这样的行动,甚至让他忘记,有一阵他对刘秉是有过恐惧的。但现在,他只是没想到,陛下不仅对徐晃交代的是先照顾他的性命,此刻还亲自来到了此地。
  就只是如此而已。
  当他来到陛下的面前的时候,他也终于被这重新充盈在身体里的安全感所笼罩,让他无比确信,自己做出了一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没事吧?”刘秉低头发问。
  “我能有什么事!”刘辩眉眼飞扬,竟是难得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活跃。
  虽然一想到他这一回来,洛阳的某些大任又会重新落到他的肩头,他就觉得自己应该提前往手上划一刀,让自己得到休息的机会,但……那终究要比流亡在外好得多。
  不得不说,那一声声的絮叨嫌弃,以及敦促,竟然也都变成了另类的幸福。
  刘秉好笑地听到,刘辩的语气里居然还多出了邀功:“陛下,我一见高将军就觉,这必是您的栋梁之才,请他协助我讨伐袁绍叛逆,也真将他给擒获了!”
  “高将军虽也是陈留高氏子弟,但他……”
  刘秉安抚道:“你放心吧,朕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必不会在诛杀逆贼袁绍之时,牵连到无关之人身上。”
  刘辩终于满意了,因为他不仅听到的,是兄长认定要杀袁绍以平众人之怨的答案,也是绝不额外牵连的许诺。
  荥阳王的身份,让他还能大着胆子继续说道:“他若是真的疯了,也太便宜他了,您不知道,他居然想挑唆幽州牧和您作对……”
  “他难道觉得洛阳的兵马打不过关中的西凉叛军余孽吗?还觉得自己有复起的机会。”
  “更过分的是……”
  呵,袁绍他疯了吗?
  刘秉将目光投向了袁绍,见他此刻抓紧了囚车的木栏,怔怔然地望向了此地,仿佛还有着无数的话,想要在此刻呐喊而出,却被堵塞在了喉咙中。
  在他面前,洛阳纷飞的杨花扑簌簌落下,已提前为他洒落了送行的雪色。
  隔着飞花雪影,这个“疯子”只看到自己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看到那个他所以为的真正的皇帝,向着刘秉低下了头,并不觉得有任何的问题,也看到……
  那位陛下望着他,向他比划了一句口型。
  袁绍眼前的视线,模糊了片刻,却依然觉得,自己应该看清楚了这口型中传达的内容。
  ……
  他说,朕,问心无愧。
  第99章 (一更)
  “好一个问心无愧啊……”
  难道天下间真的只有他袁绍一个人怀疑刘秉的身份吗?难道被刘辩烧毁的证据,真的只有他一人持有吗?
  聪明人何其之多,如同袁绍这般颇有门路的也不在少数,他们真的从未有机会去探寻这些东西吗?
  但刘秉的这句话就摆在了他的面前,仿佛一点也不担心刘辩会跳出他的掌控,不担心袁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你是假货”这样的话。
  这样说来,他是胜券在握,还是,真的另有身份?
  在他如此坦然地迎接自救成功的刘辩回朝时,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再重要。
  起码,对洛阳的百官,对天下汉民,甚至是对他这个囚徒来说,都已不再重要。
  但袁绍不知道的是,刘秉的这句问心无愧,不止是对他顶替了刘辩身份的问心无愧,也是对他终于决定下令处决袁绍的,问心无愧。
  ……
  袁绍他只是混混沌沌地被人推入洛阳的囚牢之中。
  因朝廷重建,牢房中只关押了些有偷盗之行的毛贼,他所处的死牢和其他人隔得很远,安静得仅能听见虫蚁自上方爬过的声音。
  外面的春日喧闹,也就理所当然地变成了和他无关的东西。
  直到一声杯盘碰撞之声,忽然响起在了铁牢之外,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才忽然打断了他的沉思。
  袁绍转头,就看到许攸蹲着身子,正在从一旁的餐盒中,将肉菜与酒壶取出。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了眼睛,用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眼神,看向了此刻牢房中佝偻着脊背的身影。
  那是此前的袁绍绝不会有的表现。
  但很快,许攸就看到他努力挺直了腰杆,起身向着这边走来,在铁栏边坐了下来,目光复杂地望着眼前的东西。
  “我没想到,最后来看我的会是你。”袁绍扯了扯嘴角,“毕竟,在我离开洛阳前,你明确拒绝了我,现在也不应该再来和我扯上关系。”
  正如孙轻向刘秉报告的那样,袁绍逃奔出京前,和许攸有过一段争吵,双方不欢而散。
  在许攸看来,袁绍从守仓库转为牧鸭治蝗,绝对不能算是一件坏事。治蝗这种事情做好了,正可以戴罪立功,重新复起,也一改在士卒之中的名望。偏偏袁绍已经因为他获知的种种,走进了拐不回来的死胡同里,也就只当许攸是已变节投敌了。
  可他也不想想,若是许攸真不拿他当个朋友,又何必帮他往河内走那一趟……
  现在,见这牢中的地面并不潮湿,许攸也干脆抱腿坐了下来。
  “我不能来吗?这是你袁本初的最后一顿饭了。”
  许攸望见了他颇感震惊的神色,解释道:“早前,朝廷被判处死刑的重犯,都会拖到秋后处斩,除了那罚为秋,刑为冬的说法,也为的是复查罪名,免得让人死了才发觉受了冤屈。可你有什么冤屈?”
  既无冤屈,又无内情,还是叛国这样的重罪,在这本就是两方朝廷对峙的关键时候,除了速死,再无其他结果。
  陛下是一位仁君,但不是盲目心慈手软之人,这条“杀袁绍以示众警告”的诏令,颁发得很快。
  但这话落在袁绍的耳中,依然不太好听。
  他一向知道许攸牙尖嘴利,但还是第一次听到,他把这么扎心的话说出在自己的面前。
  许攸将那“断头饭”往袁绍的面前又推了推,又叹了一口气:“本初啊,你自己走也就算了,把荥阳王也带走,到底是怎么想的?真觉得自己掌握的真假有这么大的分量,能抵得过民心所向?现在有了荥阳王的指控,你再有多少为自己申辩的理由都说不出来了!也只能是谋逆!”
  袁绍眼神一沉:“可人总不能浑浑噩噩地活着……”
  “你说错了!”许攸打断了袁绍的话,不知该不该说,或许他不给袁绍寄那封回信,此刻的局面也会好看得多,但又或许,其他的线索还是会如常地送到袁绍面前,让他给出那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