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里间的窗纱厚,窗帘也厚,这样严密拢起来以后,一点光亮都没透出去。霍恂一走到内间,便看到关大夫和雁行都在等他。
  他也没多废话,将外袍利落脱了放到一边,然后坐在了床榻边缘。
  他里头一身雪白的里衣,此刻胸前已经有好大一片被血染透的红色,他将衣带抽开,更露出里头数层纱布,此刻早已彻底染透。
  他拧着眉指旁边脱下来的衣裳,与雁行道:“去看看那身衣裳有没有血,交给豆蔻,让她处理。”
  雁行立刻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而后道:“没血,但是有些腥气,有酒味掩着不明显。我拿去给豆蔻,让她直接洗了。”
  霍恂点头,雁行领命而去。
  关大夫手下极稳,趁他们说话的工夫,就将霍恂身上的绷带都剪了,然后又去换药重新包扎。
  “今天你在外面太久了,伤口裂了。明日进宫记得多推辞,赶紧回来,别瞎折腾。”
  霍恂今日在马上的时候伤口就裂了,撑着拜完堂,应付完宾客,又去见了息偌,此时早就有些疼麻了。
  他扯着嘴角道:“这可由不得我。陛下乐见我婚成,若新婚时我便与夫人生疏,他看着难免有所忧虑。在宫中想要作戏,那可把握不好时间。”
  关大夫吹着胡子瞪他道:“你那位夫人本就看你不顺眼,你今日为了这伤躲着她,她不知内情,只会怨你。你还指望她明日能替你圆谎?能搭理你都不错了。”
  霍恂垂着眼睛,想起刚才息偌坐在融融灯火里回头看他的样子,道:“应该不至于……”
  她是有些小脾气,可是太爱护家人了。她一定会对陛下表示他们很好,这样才能显示息家与他联姻的稳固。
  至于回到家里他们会怎么样……
  那就再说罢。反正这场婚姻是个什么样子,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关大夫斜觑着他的脸色,手下放重了些力气,狠狠将他的纱布勒了一下,打了个结,然后听着他吃痛的闷哼声打发他躺平休息。
  他直起身子收拾好药箱,道:“我可提醒你。你眼下还没入朝,就险些送命,将来的危险只会更多。那位息娘子在你后宅之中,离你太近,你最好还是寻个合适的法子安置她,免得腹背受敌。”
  腹背受敌,敌?谁?息偌吗?
  霍恂闭上眼睛,忍着胸口的一阵痛意,回应道:“知道了。”
  第24章 入宫鹬蚌相争,殃及池鱼。
  息偌这晚是堵着气睡的,但是因为白日疲累,所以很快就睡沉了。
  第二日天不亮,茯苓来请息偌起身,扶她起来的时候还特意道:“昨日小盼姐姐也累了,又坚持要守夜,到后半夜才去歇着。我就没叫她早起过来,我先陪夫人梳妆用膳,她等下就来。”
  息偌原本也就是这么想,没有说什么,先让茯苓服侍自己洗漱梳妆了。待她发绾了一半的时候,小盼快步进来唤了她一声。
  其实茯苓梳头的手是很巧的,这个发髻虽然才做了一半,但已经是息偌喜欢的样子了。只是息偌迁怒霍恂,又不打算一过来就冷落自己的人,便让茯苓先退,由小盼来接手。
  但是茯苓服侍她也没有疏漏,息偌也不想如此苛待她,于是从镜子里看向她,问道:“侯爷那边起了吗?”
  茯苓答道:“雁行一直陪着呢,不会晚的,夫人放心。”
  于是息偌想了想,还是对她道:“你去问一问,若他好了,要不要过来一起吃饭,之后去宫里也顺道。”
  她只是为了一起入宫方便,可一点也没其他想法。
  茯苓笑了笑,行礼称是,退了出去。
  息偌头回梳妇人发髻,一时还有些不大适应,对着镜子看了自己好一会儿,才起身去屏风后换衣裳。等再次走出来要去用饭时,霍恂已经坐到桌边了。
  他今天难得穿得鲜亮了些,发冠也换了种样式,此刻在微暗的天光和煌煌的灯火里坐着,看着倒是一番与往日都不太相同的模样。
  息偌看了两眼,走过去坐到了一旁。
  饭桌上的餐点都是息偌喜欢的样式,饶是她早上并不习惯多食,都因此而多吃了不少。
  霍恂饭间倒是没话,只是很照顾她,与上次一起在城郊别院里吃饭一样,中间一直关注着她的动作,将她更偏爱的那几样往她面前放了放。
  息偌心里又是觉得一阵别扭——今日的他,倒有些像往日的他了,也不知昨晚上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看着跟换了个人一样。
  二人差不多一同将饭用完,但离原定的入宫的时间还差一些。霍恂问她道:“我先去拜过父母,再去宫中谢恩……你要同我一起来吗?”
  息偌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脑子里晕晕乎乎的,险些就要将这事忘了。他一说,她立刻便想了起来,点头道:“应该要去见的,我与你一同去。”
  逝者为大,更遑论是他双亲。息偌从前听说过这二位,一个华敬大长公主,广开女学女官之路,为不少女子开拓了坦荡前路,免于其困于深宅,一个定北大将军,镇守北关安定国邦,几番出生入死亦不曾退阵,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息偌拜见时,一点私情都没带,只有敬重尊崇,恭恭敬敬地叩首上香,没有一丝马虎。
  霍恂看着她动作,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息偌做完这一切,回头见他看着自己,便微微偏头无声询
  问他何意。
  他摇头表示无意,又与她一同出来,预备往宫中去。
  她始终走在他身后一些,他初时以为是自己步子快了,放慢了一些,可她随即也跟着慢下来,仍旧在他后面。
  等到了门前,就更过分,他站在马车旁边,原本心里想着先扶她上去,可是回过头一看,她在自己身后又远又慢地跟着,还低着头没看他。
  霍恂眉心微沉,扭过头当先上了车,果见她很快跟了进来。只是她上了车也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侧着头将目光落在一旁,一眼也不看他。
  他若再发现不了她的别扭,那也就太迟钝了。
  马车行动起来,霍恂望向她道:“昨夜晚了,许多话也都没说清楚。等今日从宫中回来,我好好向你解释。”
  息偌随口道:“有什么好说的?”
  霍恂知道她在闹脾气,微微一顿,道:“我不便打扰陛下上朝,必然是等他下朝了才要去见。李贵妃每日雷打不动,在陛下下朝之后去送汤,所以你我必然能与她碰见。”
  息偌是不想理霍恂,但还不至于分不清轻重缓急,这样的话开头,总有些她需要注意的信息,是以她虽然没有回头,却仍旧在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霍恂继续道:“你也知道她与你嫂嫂的关系,这些年里,应当是帮了息家不少的。这次准备成婚的时候,我与你长兄之间有些麻烦,她却没有帮你长兄,而是暗暗推了我一把。”
  息偌立刻回过头来看向他,问道:“什么麻烦?”
  她在家里见过息停许多次,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他遇到了什么麻烦。更何况,这桩婚事不是原本就是由息停推动的吗?他怎么会与霍恂有麻烦?
  霍恂故意没说,只道:“小事。”
  息偌眉心拧起来,道:“宫里都参与了,怎么会是小事?”
  霍恂于是道:“宫里都参与了,你还问什么?”
  那就不是她可以管的事了,虽然无非就是他们争来斗去,又拿她的婚事做了一回文章。
  息偌哑口无言,瞪他一眼又转了回去。霍恂微叹,又道:“放心,你长兄没出事,他好好的,一切顺心如意。”
  话音刚落,他看到她明显地松了口气。
  息偌想着兄长没事了,这才想到,有胜就有负,既然息停没事,那就是霍恂这边有了麻烦?
  她纠结了一下,正要发问,霍恂又道:“我是为了提醒你,李贵妃既然因为你嫂嫂的事不满你长兄,所以今日见面时,可能也要委屈你一些。若我不在旁边,你们单独对上,你就装个乖,凡事顺着她意来,我尽快去接你。”
  息偌又骤然想到那些初来息家时凶神恶煞的嬷嬷们,心里难免有些慌神,可是下一刻又生起气来。
  她恶狠狠地想:鹬蚌相争,殃及池鱼,再没有比她更倒霉的人了。
  霍恂看着她的侧脸,原本想开口与她多说两句,又想他府上离宫中的距离说远不远,也许还没说两句便要下车,干脆便住了口。
  两个人一路安静无话地到了宫中,今上还未下朝。他身边的大监得了信儿,早早安排小内监过去,先将两人接到了一处偏殿内。
  内廷重地,息偌多少还是紧张,也顾不上和霍恂置气了,自己正襟危坐,腰板挺得笔直,眼睛垂下来落到前头,却也没见是盯着个什么。
  霍恂侧首瞧着她,看了一会儿,伸手将他们之间的那张小几推开,向她坐得近了些。
  息偌被突然靠近的他吓了一跳,睁着圆圆的眼睛盯着他,却没忘压低声音道:“突然过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