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息偌余光里瞧见他过来,硬是没回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只是借着现下收拾自己的琐事,干脆坐定了不看他。
  霍恂心里微忖,寻了把与她不远不近的高椅坐下了。他那边两个侍女眼力极强,立刻就带着小侍女们退了个干净。
  房间内一下安静了下来,息偌这次没法忽视了,便伸手从小盼手里接过布巾,道:“我自己来擦罢,你回去休息。”
  小盼看出是两人要说话,犹豫着将布巾交了出去,起身道:“娘子有事唤我。”
  息偌微微侧过身,却也只是侧了一点,只摆了一点理他的样子。她低着头给自己擦头发,问道:“侯爷有什么话?”
  霍恂又是半晌没出声。息偌抬起眼皮,从镜子里瞥了一眼——他低着头,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但完了应付人的差事,他眉眼里似乎是有些疲惫之色,此刻看着很是倦怠。
  但他也就想了一下,立刻就抬起眼,正从镜子里和她的目光对上,唬得她立刻就垂下了眼皮。
  霍恂问道:“我让豆蔻和茯苓给你送了吃食,你用好了吗?”
  息偌心里冒出一种“他就问这个”的荒唐感,但是面上没表现出来,只答道:“好了,多谢你照顾。”
  他似乎是被噎了一下,又问道:“点心味道怎么样?若你不喜欢,改日再叫厨子换些做。”
  茯苓方才与他说,端出去的那些剩饭里,点心基本没动过。
  息偌根本都不记得自己刚才吃了什么,除了跟前的炒鸡蕈、煎豆腐,碗里的瘦肉粥,她都没注意其他还放了些什么,更是不记得有没有点心。
  她随口道:“忘了。”
  霍恂于是应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息偌将手里湿了的巾子扔到桌上,又扯了一条新的,问道:“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就是问我这个?”
  她觉得有些奇怪——今晚他似乎格外犹疑。
  霍恂抬起眼,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她,忽而开口道:“府中有两个管事,一个姓陈的,是宫里来的,从前伺候过我母亲,但这些年不曾见过。还有一个姓杜,是在清都那边一直跟着我的,到这边来后降了一等,也听陈管事指使。”
  息偌觉得他是在暗示自己一些信息,试探道:“我用哪个方便?”
  或者说,用哪个安全?
  听起来是那位杜管事用起来安全些,毕竟宫里的人肚子肠子都七拐八绕,虽然那位陈管事从前侍奉过华敬大长公主,但毕竟这么多年没用过了,总是要保留些余地。
  而霍恂答道:“你看着办。”
  息偌气结。
  她正要谴责他,霍恂又道:“方才那两个侍女,豆蔻和茯苓,都是我从清都带过来的,她们的家人也在府中办事,你可以放心用。”
  这话其实就是他在给她答案了。
  息偌突然想到,今上爱护他,但的确也是太爱护他了。他才回来多久啊,全宁都都知道他是今上看重的人了。可他又与今上还剩下几分旧情呢?
  荣宠加身,也是众矢之的。
  他继承了华敬大长公主的一切,包括这府院和旧仆,可这些都是属于宫里的。今上让他们来侍候霍恂,也可以让他们来监视霍恂。
  息偌并不愚钝,立刻想到了自己今后的艰难处境,便问道:“你住的这个院子里头,行动方便吗?”
  霍恂扯了扯唇角,道:“宫里有厚恩,不好不用的。”
  所以就是不方便。
  霍恂又道:“不过我也说过了,这些旧仆伺候我习惯了,我仍旧叫他们在近前侍奉,其他的不往跟前来凑。我从清都带来的那些侍从,都是得用的,你可以随意驱使。”
  这话也算是给息偌划分了一个安全区域了。她复又垂下头去,道:“谁敢驱使你的仆从?我自有陪嫁的仆从得用,你还能不让他们进院子不成?”
  霍恂看着她,微微顿了顿,又笑了一笑,道:“也成。”
  他们夫妻俩,总得有一个,身边彻底都是些能用的人罢?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又反复将夫妻两个字来回想了一番,感觉总是有些奇怪,心头微微犯麻。
  他把这归结于是自己的身体因素。
  霍恂轻轻咳了一声,道:“陛下今日来观礼,是大恩典,明早我们得去宫中谢恩,不好去得太晚,你早些休息罢。其他事,回来再说也不妨。”
  息偌应了一声。
  她听到休息,就想到婚前在家时给她教的那些东西。新婚当夜要发生什么事情,她心里还是清楚的,只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多少有些踯躅。
  她手里攥着湿了的布巾,落在发尾处揉了又揉,分明的有些纠结。
  霍恂看到了,起身往她这边走过来,屈身停在她身后低矮的软垫上。
  说来奇怪,他们今日已经以这样极近的距离相处许久了,可是此刻到了夜晚,身边又没有其他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处,总是让人的感官感受都放大到异常敏锐。
  他在前头宴席上还是喝了酒的,味道并不重,喝的也不是烈酒。席上给他的应该是很清淡的梅花酒,此刻他坐在她身后,有一种很轻很淡的甜酒香气,还有些醒酒汤里带的橘皮味道。
  是很清甜的气息,她并不讨厌。
  霍恂伸手将她手里的帕子抽走撂到一旁,又去抽了另一条干布巾过来。
  他的指尖在她发丝上微微一触,息偌立刻仿佛后头长了眼睛一样,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她还以为他要给她擦头发呢,开始犹豫要怎么拒绝。
  是开口拒绝呢,还是干脆直接把布巾抢过来呢?
  但是她只是这么一犹豫间,霍恂已经换了一个动作。他将干布巾披到她肩头,将她长发从颈后抽出来披在巾子上,手指动作极有分寸,虽然触到了她的衣领,但半分都没碰到她。
  他复又站了起来,道:“我惧冷,屋内地龙都开得热,你头发也干得快。再拿巾子揉一揉,就好休息了。”
  息偌心中微讶地抬起头,从镜子里看见他转过身去,径自往床榻边走去了。
  他还没洗呢!
  她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接受自己的丈夫,在外头喝了酒,带着一身酒味,不洗漱不换衣就和她躺在一张床上!
  绝对不行!
  息偌立刻站了起来,几步往床榻这边走过来,喊他道:“你不许与我……”
  她的声音卡在了嗓子里。
  霍恂并没有上床,只是站在床榻边上弯下腰去,将手伸到被子下头摸了摸,然后抽出了一条白色的帕子。
  他拿着这条帕子转过身,正碰上急匆匆走过来的息偌。
  息偌看到那条帕子,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彻底说不出话了。
  这个恶棍,还在她面前故意问道:“不许与你做什么?”
  他似乎在暗指其他事情,但她才不是说那件事情,她说的是他没洗漱就要上榻睡觉!
  霍恂看着她的脸颊瞬间就红起来,也没故意用这些事来打趣她,只是自己将喜帕折了几下收进袖子里,朝她走了几步。
  息偌立刻就向后退了。
  霍恂于是止步,道:“这东西我去处理。你休息罢。”
  息偌再一次惊讶了,她哑口无言看着霍恂越过她走出去,然后就将房门闭了个严严实实。
  他什么意思?
  她是脾气刁蛮了些,但也不至于在新婚夜闹着不愿意与夫君圆房,更何况这夫君还是她自己选的。她今天都穿这么艳的寝衣了,都沐浴过将自己收拾得香喷喷了,虽然不是为了他,但他居然就那么看了她两眼,然后就走了?
  走了?
  他后来看她的样子,还不如揭开盖头的时候看她那一眼热忱呢。这是什么意思?
  息偌想了半天,回过头去不可置信地看着房门,余光里却看到了镜子。她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想,虽然没化妆,可是这不是也挺好看的吗?
  难道霍恂就是那么肤浅的男人,只喜欢女子在外头浓妆艳抹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样子,对于这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丽一点也不能欣赏吗?
  亏她先前见他出身清都,总觉得他与宁都郎君不同,自有一般出尘自然的飘逸气度。真是她太高看他的心境眼界了!
  真是没品!
  她气呼呼地回到镜子前,把头发擦干了,又用梳子仔仔细细梳好了,这才回到榻上,将帘帐一把拉上。
  自己睡就自己睡,她还清静些!
  --
  霍恂出了门,正巧看见门外侍奉的茯苓。她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霍恂便转身往另一边的书房而去,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多余的仆从。
  他这次回宁都,虽然自己是轻车简从先行回来,但身后跟着的行李并不少,有许多书籍之类也千里迢迢拉了回来。
  所以搬到这边府上的时候,因理解他喜好读书,便将寝室旁的一间最大的厢房给他空了出来做寝室。不仅能装下他的那些书,还能隔出一个小里间来,放张床榻供他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