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哎呀呀,江专家”,丁健航带着久别重逢老友般的亲热,绕过圆桌,直朝他迎过来,“可把您盼来了!快,快请坐!地方偏了些,没耽误您功夫吧?”
  他的手不由分说地虚扶在江远舟的后腰上,半推着把他往主客位置上引。
  江远舟没推拒,坐下后,视线扫过桌面。
  好家伙,真是下了血本。
  中间一个硕大的紫砂炖盅,里面是澄亮醇厚的汤色,空气中的浓郁香气就是从这里散出来的。
  周围一圈硬菜,摆得跟花儿似的,水晶虾仁、冰镇鲍片、脆皮烧鹅……一切都透着“我很重视你,我很舍得”的味道。
  “丁院长太客气了”,江远舟从满桌佳肴上移开目光,落到对面那张保养得宜却难掩倦色的脸上,“这地方清静,挺好。”
  “是是是,清静好,谈事情嘛”,丁健航立刻接上。
  他给江远舟的酒杯里斟上深红色的液体,“波尔多,朋友送的,年份还行,江专家尝尝?”
  他没给自己倒酒,反而伸出手指用力地按揉着两边的太阳穴。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开始声情并茂的倾诉:“江专家,不瞒您说,我这两天啊,真是度日如年。医院里那一摊子烂事还没理清,家门又……”
  “家门不幸啊,那个混账东西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败!我知道这事的时候,天都塌了,我就这一个儿子啊!江专家,你想想,做父母的,眼睁睁看着儿子要栽进去,栽得那么深,爬都爬不出来。”
  “那会儿我真是猪油蒙了心!魏局他不知怎么就知道了这事,找上了我。他说他有办法,能‘处理’。我当时脑子里就想着怎么保住那个混账儿子,保住他下半生。”
  “江专家,你得救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友胜那个混小子,在里头被吓破了胆,胡说八道啊!他竟然说那些事儿,都是我教的,都是我摆平的。这简直是要我的命,我怎么可能教他撞了人跑掉?这畜生,畜生啊!”
  江远舟一直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拿起筷子,就近夹了一根碧绿的菜心,送进嘴里。他嚼得很慢,似乎在专心品尝,又像是在消化丁健航这番真假参半的话。
  等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他才抬眼,看向几乎要崩溃的丁健航。
  他直接点出了关键:“丁院长,魏局找上你之前,周静医生的事,你是怎么处理的?”
  丁健航的语气带着急于撇清的急切:“周静?唉,她就是个祸头子。先是她那边儿科出事,王美丽那几个孩子用了药出了问题,家长闹起来,围了医院大门。你们温队,当时也在现场维持秩序,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周静慌了,天天跑我办公室哭,求我拉她一把,给她遮掩过去。”
  “我当时就把她狠狠训回去了!这能乱来吗?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丁健航行医几十年,这点底线还是有的。我让她赶紧把事情该担的责任担起来,该赔偿就赔偿,绝对不能糊弄。”
  “谁想到啊,魏源心疼他老婆,转头就捏住了友胜肇事逃逸这个把柄,反过来要挟我,逼着我帮他压下周静那档子事。我能怎么办?我一个当爹的,为了不成器的儿子,我这是被他生生拖下了水啊!”
  “所以周静和魏源,他们才是始作俑者,是罪魁祸首,是他们把局面搞到不可收拾。江专家,你那天也在酒吧,你是关键证人。如果你能给口供时,稍微客观地陈述一下当时的情况,比如友胜当时喝得烂醉,纯粹是酒后胡言乱语……或者更直接的,把魏源和周静在这整个链条里的主导作用点出来,那局势不就明朗了吗?我顶多算个知情不报,或者被胁迫下的从犯。”
  丁健航终于图穷匕见。他不再看江远舟的反应,直接从沙发上拿起一个沉甸甸的硬壳公文箱。
  他把它放在桌子上,一按按钮,箱子弹开了一条缝。
  他将缝隙转向江远舟的方向,里面是一摞摞崭新的百元大钞。
  “一点心意”,他的脸上挤出一点“你懂我也懂”的的笑容,“纯粹是感谢江专家这段时间工作的辛苦。”
  包厢里安静下来。江远舟没有立即表态,但食物的香气似乎被那箱子里的金钱气息压了下去。
  丁健航的笑容一直僵在脸上,眼角的皱纹堆得更深,里面盛满了期待和快要绷不住的焦虑。
  过了好一会,江远舟才重新看向丁健航那张充满了算计的脸。
  他的语气带着已经被说服的、准备承担责任的凝重,“丁院长,我清楚您的处境了,确实很不容易。”
  隔着西装布料,他清晰地感觉到裤袋里那个冰冷坚硬的小方块,那是一支处于工作状态的微型录音笔。
  他发自内心地勾了勾嘴角,“您放心,您说的,我都明白了。”
  37
  第37章
  ◎还有隐情◎
  一周之后,温焰推开市局刑警队办公室的大门。
  郑林最先蹿起来,几步就跨到了温焰跟前,“老大,你可算回来了,魏局那边审得怎么样?”
  小张也紧跟着从格子间里伸出半个身子,手里还捏着没啃完的饼干:“是啊头儿,到底什么情况,省里的人问出点啥没?”
  魏源警衔高,省里成立了专案组,温焰陪着他们已经熬了将近三十个小时,现在太阳穴那块一跳一跳地疼。
  她搓了把脸,试图把那股子黏在眼皮上的沉重感撑开点。她缓了缓,开口道:“魏局认了。他承认丁友胜肇事逃逸的事情,是他利用职权摆平的,为了周静。”
  小张的问题却拐了个弯,带着浓重的困惑:“周医生可是中心医院的儿科头牌啊,专家号排老长的。堂堂一个名医,怎么会这么离谱?药开错了,还错得这么邪乎,一连好几个孩子都出问题?这不科学啊!”
  温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周静有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老年痴呆。魏源瞒着她,吃药也是一时时的,所以周静开错药方,还会记不清病人的情况。”
  这答案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水里,闷响之后只有圈圈涟漪。
  原来魏源不是贪婪,他那点拼命遮掩的私心,在疾病面前,显得既可怜又可鄙。
  郑林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魏源糊涂还是骂这操蛋的巧合。
  空气里那股无形的紧绷感,就像骤然被扎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
  角落里传来明显的松气声,有人开始动手收拾桌上散乱堆叠的案卷,带着点尘埃落定的意味。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再度被人推开。
  江远舟刚从外面回来,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倦色,下巴上也冒出了些青黑的胡茬。
  他径直走到温焰面前,晃了晃手上的文件袋。
  “药监局出了两份报告。周静给那些孩子开的处方,本身确实存在诊疗规程上的问题,剂量和配伍有瑕疵。”
  “但是,检验分析结果显示,处方上的问题,理论上会引起一些副作用,可不至于导致那些儿童出现严重神经系统损伤的根源。”
  还有隐情?
  办公室的众人纷纷停下了手边的活,等待着江远舟剩下的话。
  江远舟抽出另一份报告,递给温焰,“我走访了几个症状相似的受害者家庭。在他们家里,找到了还没吃完的药。我把能找到的剩余药品都收集起来,送去了省药监局做成分分析和杂质筛查。报告显示,那些药的成分严重不符合国家药品标准,里面非法掺杂了其他中枢抑制剂成分,而且剂量超标近四十倍。”
  “超标四十倍?”郑林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江博士,你的意思是周医生顶多算开了个有问题的方子,但那药本身是毒药,是假药?”
  江远舟点点头。
  温焰脑子里那点残存的疲惫和刚刚松懈下来的错觉,被这番话彻底炸得粉碎。
  她仔细翻看着两份报告,眉头越来越紧。
  她喊了一声郑林,“事情还没结束,你立刻把这些文件送到省厅专案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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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就到下班时间了,温焰接了个电话,出去喊住正要下班的队员们,“有急活,今晚加班。”
  大家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脸上都现出疲惫之色。
  温焰安慰了几句,开始解释任务,“专案组那边给了指示,他们负责控制丁健航。江远舟之前在饭桌上跟丁健航有过接触,专案组那边需要他配合一下后续的问询,这个不用我们操心。”
  她打印出几张医院平面图,发给众人,图上几个药房的位置都用红笔圈着。
  “我们的活儿,在中心医院那边。专案组担心万一有人通风报信,或者药被转移被销毁,我们就前功尽弃了。所以我们今晚就得行动,把医院里所有相关批次的药,不管是在库房还是药房窗口的,统统连夜送到省药监局指定的地方检验。”
  她走到办公室中间的白板前,拿起笔划拉:“任务分一下工。郑林,你带一组人,负责外围警戒和协调。医院那边可能会有些阻力,特别是保卫科,或者不明真相的医护人员。跟他们讲清楚利害关系,态度要坚决,但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