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嗯?是不方便吗?不好意思,我对这边风俗不是很了解。”
  “不是的,”小姑娘鼓起勇气抬头,拔开额前的刘海,额头一大块增生的疤痕,“我叫宣禾,禾苗的禾,从小到大除了身份证照片从来没拍过照。”
  段晨不解:“不能拍照吗?”
  宣禾继续道:“绣楼的规矩森严,其中一条就是不许在人前露脸。”
  经宋于枫解释,众人才知所谓 “绣楼”,严格来讲是一个组织,它如同裹小脚般属于封建糟粕,不同的是,“绣楼” 束缚的并非肉身,而是人的灵魂。
  当地“绣楼”自明朝传到现在,人越来越少,现下只有不到六人,最初,绣楼是为了那些家里养不起的女孩提供住所,那些养不起的女孩,被家人卖进绣楼,以绣花为生,直到死,都死在绣架前。
  绣娘的人生被层层规矩禁锢,自懵懂幼童时被送进这方红墙围绕的天地,从此与外界割裂,绣楼的规矩森严得近乎残酷,严禁绣娘在人前露面,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绣花,跟坐牢没太大区别。
  不仅如此,绣娘也不能随便见人,有外人进入绣楼,绣娘必须迅速躲进内室,生活单调而枯燥,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穿针引线的动作,她们对外界的认知,仅来源于偶尔偷听到的只言片语,这些严苛的规矩,像无形的枷锁,将绣娘的身心牢牢束缚。
  随着时间推移,很多规定被抛弃,绣娘能自由出入,只是老绣娘还是教她们不允许在外人面前露脸。
  她叫宣禾,禾苗的禾,很好听的名字,很秀气的五官,如若命运没跟她开玩,让她生在正常家庭,那她一定会梳起刘海抬起笑脸挤到镜头前。
  宣禾绞着衣摆:“我们都是家里不要的,我家孩子多,小时候刚学走路没站稳,跌进灶台,脸烫伤,我爸怕花钱,把我扔在溪边,是阿婆救了我,给我治疗,让我跟着她学绣花,跟我一起的另外两个姐姐,她们都是孤儿。”
  段晨同情力强,眼眶红着,看向另一个低头的小姑娘:“这么说,她……”
  另一个小姑娘也抬头,她一直抿着嘴,吃东西时又被勺子和碗遮住,抬头的瞬间她裂开一角的嘴唇露了出来,她红着脸和眼,“抱歉,吓到你们了吧,我不是孤儿。”
  小男孩小声说:“她是我表姐,叫周小莲,外婆说是舅妈怀孕的时候吃了兔肉,表姐就生成了兔唇,还说兔唇不吉利,表姐不能养在家里,她们才把表姐送去绣楼的。”
  这跟怀孕吃兔肉有什么关系!这是一种是口腔颌面部常见的先天性畸形,早做手术的话基本看不出痕迹。
  陈挽峥刚想说,被岳临漳按住,陈挽峥反应过来,是啊,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意义,能手术早手术了。
  没人说安慰的话,她们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也没有夸她们漂亮,那不现实,过分的善意又何尝不是一种虚伪的伤害。
  陈挽峥心猛地下沉,“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会有这种现象存在?宣禾,你们可以反抗。”
  她叫宣禾,禾苗的禾,很好听的名字,很秀气的五官,如若命运没跟她开玩,让她生在正常家庭,那她一定会梳起刘海抬起笑脸挤到镜头前。
  “我们能待在绣楼已经很好了,况且,我们签了合同,终身合同,毁约的话,要赔很多很多钱,我们每个月只有五百工资,赔不起。”
  段晨“蹭”地站起来:“什么霸王条款!一个月才五百?现在什么年代了,五百能干什么!”
  “其实我们也不怎么花钱,每个月除了买个人生活用品,其它也用不上什么,反正我们也不出门。”
  这一刻,陈挽峥突然明白春妮父亲对女儿的爱,他应该是早就知道,说出死也不送女儿进绣楼的话。
  陈挽峥问:“对了,绣楼的阿婆,见外人吗?”
  “见的,阿婆要处理很多事,要卖绣品,要对接客户,还要负责采买。”
  岳临漳猜中陈挽峥心思:“明天我们一起去拜访吴阿婆。”
  雨停,大家各自回家。
  段晨还在一旁吃着香瓜,陈挽峥瞥向他:“你怎么还不上楼?”
  “我碍你眼了还是咋滴?”
  陈挽峥突然往岳临漳脸上亲了下,向段晨挑眉:“我是怕我碍你眼。”
  第42章
  段晨捂眼:“我走我走还不行吗?光天化日的,我跟你说啊,秀恩爱……”
  陈挽峥抢在他下一句说出来前拿起一块香瓜塞他嘴里:“赶紧上楼吧。”
  只剩他们二人,岳临漳拉住陈挽峥的手,“要去跟吴阿婆理论?”
  “跟吴阿婆讲道理应该是讲不通,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是个老顽固,讲道理没用。”
  “那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先去探探底,先说好,不管我做什么,都不许对我说教,要站在我这一边。”
  “好,不管你做什么,我无条件站你、帮你。”
  这边柔情蜜意,楼下传来宋于枫刻意的咳嗽声,岳临漳将那颗糖拿出来,剥开,塞进陈挽峥嘴里,说:“好了,我该走了,明天见。”
  陈挽峥咬着软糖,“甜!”
  岳临漳宠溺的看着他,“少吃糖……”
  “停,”陈挽峥赶紧制止他,“这时候可别说教啊,你先别走,等我下下。”
  “我没想说教,我是想说,少吃外面买的糖,你想吃我给你做。”
  “果汁软糖你也会?”
  “我可以学。”
  “好啊,等我想吃了跟你说,你先别走。”
  陈挽峥去厨房端出一碗红豆汤,放在岳临漳面前,“你刚没喝,我特意留了一碗给你。”
  岳临漳那一碗倒给小男孩了。
  他喝了几口,“很甜。”
  “甜?知道你不怎么吃甜食,你这碗我只放了一丢丢糖,应该没什么味道才对。”
  “你做的,比糖更甜。”
  下午三点,陈挽峥刷完某点评网站上的二十多条隐藏评论,终于确定了那座网红绣楼的具体位置。
  导航软件显示步行需25分钟,他随手把鸭舌帽往头上一扣,快步穿过小镇的石墙丛林。
  绣楼比想象中气派得多,橱窗里陈列的刺绣屏风泛着柔和光泽,陈挽峥掏出手机假装自拍,实则将镜头对准展柜里标价虚高的刺绣团扇,针脚细密得像是3d打印,配色和上周在某短视频平台刷到的爆款古风周边如出一辙。
  刚把手机塞回口袋,身后突然传来淡雅香气,转头对上一双藏在眼镜后的锐利眼睛,五十岁上下的女士身着定制款真丝旗袍,犀利地打量他。
  “先生需要导购吗?” 她轻点玻璃橱窗,“这款双面异色绣是我们的镇店款。”
  陈挽峥指着最近的刺绣帆布包:“这个多少钱?”
  “原价 12800,会员打八折。” 她语气像在背诵产品手册,“手工刺绣的价值,望能理解。”
  陈挽峥扯出个礼貌的假笑:“打扰了。”
  转身时差点撞上推门而入的岳临漳叔侄,注意到岳临漳用手机屏幕闪过 “撤退” 的拼音缩写,他立刻会意,钻进斜对角的树荫下。
  陈挽峥打开某二手交易平台,输入关键词的瞬间,页面跳出几十个 “非遗大师亲绣” 的链接,刷到某个百万粉丝刺绣博主作品时,他猛地坐直身体,屏幕里绣娘手背上的月牙形疤痕,跟宣禾手背的如出一辙。
  晚上,岳家叔侄光临宋宅,罕见的,宋于枫没有赶人。
  岳临漳循环播放着对比视频:左边是绣楼展品的高清特写,右边是博主直播画面,连丝线打结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他们的产业链比想象中完善。” 岳庭域滑动平板电脑,“这是我找人查的资料,素绣代工价800起,带制作视频的翻十倍,这些博主的‘大师认证’,都是花5000块买的电子证书,他们的主页,所有刺绣视频都是由半身视频、脸部视频,加手部刺绣特写拼凑而成,全都只有近景,没有远景”
  陈挽峥指着其中一个视频的手部细节:“我今天看到宣禾的手背有疤,跟视频中的位置一模一样,所以,吴阿婆卖了视频,将原本属于绣娘们的作品,署名其他人,她们绣的眼睛干涩,一个月只能拿五百块,吴阿婆穿金戴银,享受着她们的血汗钱。”
  宋于枫眼睛盯着门口:“你打算怎么做?”
  陈挽峥与岳临漳齐齐将目光投向岳庭域,他们知道宋于枫问的是岳庭域。
  岳庭域伸了个懒腰,“交给年轻人,这点小事用不着我们插手。”
  宋于枫:“不容易啊,跟我想一块了。”
  岳庭域无视两个小辈在场,突然捉住宋于枫手腕:“不是要结婚吗?定在几号,你的婚礼礼服我承包。”
  “怎么?你要来抢亲?”
  “也不是不可以,结婚对象是男是女?跟对方在一起感觉如何?”
  “挺好。”
  岳庭域追问:“比我好?”
  “至少床上功夫比你好,你太青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