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他们就那样走啊走,等把一根冰糕吃完,一条街也就逛完了。
  回去的那天寇松和江逢秋坐在驴车后面的板车上时已经是傍晚,那会子迎面吹来的风都夹杂着白日的热气。
  驾驶驴车的人早就认识江逢秋了,知道他考上了外地的好大学,也知道他被市长发了奖金,笑呵呵的祝贺他。
  江逢秋也应答着。
  “读书好啊,读书好啊…”那人用一种感慨的语气让江逢秋一定要好好读书,“国家培养你们不容易,你可要好好读啊,记得我那时候……哎…”
  老人一辈子没出去过西南地区,别说西南了,他去的最多的也只有镇子上,连县城里都很少去,更别说什么去省外的地方,对他来说,那更像是另一个世界。
  江逢秋和寇松当时都沉默着,两侧的肩膀不自觉紧紧抵住了,垂下的两只手挨在一起,两根小拇指也不经意的搭着。
  那时候他们同时看向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差不多的东西。
  大概也是那时吧?江逢秋才彻底明白为什么寇松说跟自己走时会特意补充一句,不是因为他,是他自己也想走了。
  因为他不愿意一辈子被困在这个小地方,蹉跎余生,不愿意自己的世界就那么大,他年轻,当然会想出去走走看看…
  唯一的不同是,之前他可能只是漫无目的,想走但不知道去哪。而后来遇到江逢秋,开始有了更清晰的方向而已。
  而江逢秋那会子依旧是同样的心思,哪怕重来几次都是一样的,他一样也不愿意被困在那里一辈子。
  离开上林村的前一天晚上,两个人早早收拾好了东西,依旧和往常没什么区别那样搂着,门开着时不时能吹进来一点风,也不算特别热。
  “一下去那么远的地方,你怕不怕?嗯?”当时都江逢秋这么打趣寇松,“这一下两千多公里呢,想再回来可就难了。”
  寇松摇头:“不怕,我又不是小孩子。”
  江逢秋:“……哦”
  寇松闭着眼睛抱着他,亲了亲江逢秋的侧脸:“好了,不管去哪里,我们俩肯定都在呢,怎么也不能让你一个人的…”
  也是这句话,江逢秋心里那一丝丝对于未来的畏惧,恐慌,担忧全部都没了。
  是的,心里有一丝丝害怕的那个人不是寇松,其实是江逢秋。
  *
  西南地区那边天气冷也是阴冷,就是不下雪,而江逢秋出生的地方同样四季分明,属于亚热带季风区,也不怎么下雪。
  就算偶尔偶尔才下那么几次小雪,也属于还没落到掌心就已经融化的那种。
  清芜这边就不一样了,几乎每年都下雪。江逢秋听一些本地学生说,往年都是在十二月左右,那一年也依旧如此。
  十二月下旬就已经在陆陆续续的下了,到一月份时候,雪就越来越大了。
  记得十二月下旬刚下初雪的那个礼拜天,那会子江逢秋放假,而寇松也刚好休假,他们两个人像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在薄薄的雪地里走了很久很久。
  那时候很冷,外面几乎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外面手牵着手。当然,也只有这时候,他们才能那么大胆的牵着手。
  大年三十那天依旧如此。
  那天的早饭是他们两个一起包的饺子,还顺便出门买了一些别的吃食,有荤有素,满满当当的摆满了一整个桌子。
  其中一份热气腾腾的烤鸭是排队好久才买到的。肥瘦适中,色泽金黄的烤鸭被刷上酱料撒上芝麻,在火炉子里旋转一圈又一圈,直至烤外酥里嫩时取下…
  哪怕烤肉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江逢秋也都能闻到里头扑鼻的香味,一路上也不知道吞咽了多少次口水。
  “咱们快回去吧!”
  他一脸正经的对寇松道。
  寇松给他拢了拢衣领,又把他有点歪了的耳捂子正了正,免得他耳朵被外面刺骨的风冻到:“好,咱们这就回去。”
  *
  大年三十那晚,寇松和江逢秋喝了一点白酒。
  江逢秋第一口不太喝得惯那样的高度烈酒,觉得实在是太辛辣了,一口下去,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
  后来第二口就习惯了很多。
  两人那天并没有看春晚,也没有出去看噼里啪啦的烟花,他们只是在自己租的小房间,面对面说了很多很多话。
  也是那一次,寇松第一次和江逢秋说了自己心里关于未来的想法,例如他想在他学校附近开店铺,例如想买房子…
  江逢秋:“……那些很重要吗?”
  寇松点点头:“很重要。”
  江逢秋:“为什么?”
  寇松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开口了,先说他以前的生活可能很好,说总不能让他跟着他就得吃苦吧?
  江逢秋:“……”
  除此之外,寇松还隐约提到了一些别的。在说那些事之前,他甚至提前和江逢秋打预防针,说那些可能都是假的…
  寇松:“我可能是生病了吧?之前在上林村那会儿,脑子里突然多了一些很奇怪的记忆。记忆里你跑了,然后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江逢秋:“……”
  寇松:“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嗯,今天过年就不说那些话了。总之我觉得那可能是对我的一种提醒。”
  *
  说了那么多,寇松都没有说最后看到的江逢秋是什么样,只含含糊糊的说这次肯定不会让他变成那副样子了。
  他虽然没说,但江逢秋却再清楚不过他没说要的话是什么,他最后什么样子?骨瘦如柴、病痛缠身、穷困潦倒的样子呗。
  他上辈子干过好些事呢,也并不是一直都那么失败的,他也有成功过,只是运气很不好,很快又从云端坠落了下来。
  江逢秋当时的脑子可能是被酒精麻痹了,也可能是别的,他吸了吸鼻子,只感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寇松:“小秋,你别多想啊…”
  “嗯。”
  江逢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仰头,将酒全部闷了下去,连着这样自己灌了自己两大杯以后,他感觉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眼神有了一点点飘忽不定,语气确实笃定的:“你刚才说的那些,我想了想,觉得可以,不过那不是你一个人的目标,应该是我们一起,对不对?”
  寇松点点头。
  *
  那天再往后,江逢秋就彻底没有记忆了,所以他并不知道他在喝晕过去以后小声的抓着寇松的手说对不起…
  当然也并不知道寇松是如何低下头,如何轻轻的吻在他额头,又如何为他轻轻擦拭面部,如何将醉醺醺的他抱到床.上。
  “好了,小秋,快睡吧…”
  那时候的他压根听不懂寇松在讲什么,也无法沟通,只是一个劲说对不起,直到被寇松紧紧抱住以后这才安静下来。
  眯着眼睛安静了一会儿,大约靠近凌晨的时候,江逢秋突然问:“是不是过年了?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倒数…”
  那时外面的几乎人家年夜饭都已经吃完了,院门外只能听到几个孩子互相追逐打闹的声音,隐约还能几个大嗓门的大人在高声阔论,最响亮的当属不远处放烟花的噼里啪啦声,哪里有什么倒数?
  *
  现实没有什么人在倒数,那只是江逢秋幻听了,他一会儿说听到有人在倒数,一会儿又说好冷:“寇哥,我好冷,膝盖好疼…”
  寇松给他揉了揉膝盖,又给他把被子拢了拢,他还是说冷。又说什么他太笨了,怎么总是被骗,怎么那么倒霉…
  他哭,寇松的眼泪也跟着掉下来。外面是欢声笑语阖家团圆,谁能知道,另外一个转角处的屋里,有两个浑身酒气的人就这么紧紧抱着。
  “好了好了…不会了,肯定不会了。”寇松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怀里的江逢秋才终于安静下来,当时的他被棉被紧紧裹着,像条还没孵化出来的蚕蛹。
  寇松那会子把蚕蛹往怀里抱了抱,没一会儿也睡着了。脑海中不自觉的又想起了一些,他没有和江逢秋明说的画面…
  *
  寇松并不知道那些多出来的记忆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记忆里的他一直在找江逢秋,但怎么也找不到。
  每次找不到的时候他就在心里劝慰自己说不定他回亲戚家了呢?说不定他现在过得很好,说不定他很幸福,说不定……
  等他找到江逢秋时正月刚过。
  其实寇松在刚看到那个地下室的地址后,听了就已经有了隐隐的不好的预感,真正见到过更是直接晕厥了过去。
  他的确不敢认那是江逢秋,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就是走在大街上可能都认不太出来,怎么会…瘦成那样?
  听周围的邻居说,他好像是被骗了。听说本来之前做什么生意还赚了点钱,后面他被很信任的朋友拉进了一个“水变油”的项目中,全赔了。
  *
  那个事寇松也听说过,好像就滴几滴神奇的液体,就能把清水变成汽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