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143节
  温幸妤叹了口气,“孩子还小,就这么抱着东奔西走,这两人也真是的。”
  祝无执道:“莫担心,李家资产颇丰,虽寄情山水、游历四方,也不会碍安安之康。”
  温幸妤一想也是,出行仆从跟随,四处都有产业,哪里会苦了安安。
  她点了点头,心情好了点。
  “希望春娘和安安早点回来。”
  祝无执垂下眼,觉得喉咙发堵:“会的。”
  不会了,他们…永远不会回来了。
  就连那些信,都是他一手伪造。
  从去岁起,妤娘情绪就忽喜忽悲,很不对劲。他怕她得知真相会彻底崩溃。
  明知道纸包不住火,他还是选择暂且隐瞒。
  等日后她好一点,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她真相罢。
  *
  徐长业调入户部也不过数月光景,当初那点得意,早已被户部那些老油子的算计和排挤踩了粉碎。
  案牍如山,却无寸功可立,徒然消磨着那份自诩的才情。
  深秋夜风寒凉,他推开院门。
  屋内烛光昏暗,温雀正低头绣帕子上的花纹,听到动静也只是抬了下眼。
  这几个月,徐长业几乎天天和同僚吃酒到深更半夜,夫妻俩关系变得很疏离。
  徐长业解下沾了寒气的外袍,走到妻子身边,低柔道:“雀娘……”
  温雀顿了顿,并未抬头。
  “户部…那里头的水,比我想的深了百倍千倍,”他艰难地开口,神色疲惫,“明枪暗箭,处处掣肘,我,我……”
  他颓然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手指捏着眉心,“举步维艰啊。”
  温雀依旧沉默,针线穿梭,节奏不变。
  看着妻子冷漠的脸,徐长业心头那点不甘和焦灼,在酒意下窜起一股邪火。
  他倾身向前,压低了声音,带着近乎哀求的急切:“雀娘,我知你为难,可眼下只有一条路能解这困局。”
  【作者有话说】
  两点左右还有一章~
  90
  第90章
  ◎离别◎
  温雀终于停下了针,抬起眼。
  曾经那双秋水般的眼睛,此时唯有冷霜。
  “雀娘,你再去求求阿姐?”
  徐长业拉着她的手,“你想想,我若在此处栽了跟头,这官途便算到了尽头。两个孩子……他们还那么小,日后进学、婚配,哪一样不需要父亲有份体面?难道你忍心看他们将来也如我们当年那般,处处仰人鼻息,受人白眼?”
  他顿了顿,“你姐姐现在受宠,可这荣宠能保几时?娘家无人支撑,她便是那无根的浮萍。我们好了,她才……”
  “够了!”
  温雀把绣棚拍桌子上,压低声音,怒道:“你还要我如何?一次不够,两次不够,如今竟有了第三次!你真当我阿姐是通天梯?还是要逼死她才算完!”
  徐长业被这话刺得一窒,酒意混着焦躁直冲头顶。
  他霍然站起,“逼死她?”
  “她就你这么一个亲人,帮帮自己的妹妹,帮帮自己妹夫的前程,怎么了?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我徐子由难道就活该一辈子被人踩在泥里吗?!”
  话音未落,“啪!”一声脆响。
  徐长业只觉得左颊一阵火辣辣的剧痛,被打得猛偏过头去。
  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温雀。
  她站在那,胸口剧烈起伏,打他的那只手还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着,烛光映在她双眸里,仿佛两簇火焰。
  这一巴掌,仿佛抽空了她全身的力气。她身体晃了晃,重重跌坐回身后的椅子上,急促地喘息着,脸色悲凉绝望。
  脸上的痛楚让徐子由瞬间清醒了大半,看到妻子悲戚的模样,他踉跄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脚边。
  “雀娘!雀娘!”
  他语无伦次,急切地去抓她垂在身侧冰凉的手,“我错了,我混账!我灌了黄汤就胡说八道!你打得好!打得好!”
  他仰着头,脸上还带着清晰的指痕,声音哽咽:“我……我只是心急如焚,你看看我,看看孩子们,我若倒了,这个家怎么办?孩子们将来怎么办?你姐姐只需在陛下面前,稍稍提点一句,就一句!或许就能峰回路转!”
  “雀娘,我们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你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我,看着这个家……”
  他攥着她的手,苦苦哀求,涕泪交加。
  温雀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
  她只是低垂着眼,目光空洞地落在他扭曲的脸上。
  这张脸曾经清雅温润,令她心折。可此刻这张面容扭曲着,写满了全然陌生的东西,贪婪、算计、因不得志而滋生的怨毒。
  那层温润如玉的书生气,早已被官场的泥沼和内心的欲望吞没。
  这还是那个青梅竹马护着她长大,在寒窗下为她挡风,在书卷旁对她温言浅笑的徐子由吗?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温雀猛地用力,狠狠甩开了他紧攥不放的手。
  力道之大,让跪着的徐长业往后一仰。
  “徐子由,”她缓缓站起身,俯视着跪在地上,满脸惊愕的丈夫,一字一句:“你想要权势富贵,我不拦你。从此以后,你自己去争吧。”
  她顿了顿,做好了决定:“我们和离。”
  干脆利落。
  徐长业如遭雷击,僵跪在原地,脸色惨白。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棉花,说不出一个字。
  温雀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向内室。薄薄的门帘在她身后落下,隔绝了微弱的烛光。
  徐长业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吹入窗棂,他打了个哆嗦,倏地回过神来。
  不,不能和离。
  他不能失去雀娘,他爱她。
  更何况…要是和离,他才算是彻底完了。
  *
  徐子由第二日告假,把孩子托付给邻居,和温雀长谈。
  窗外落叶簌簌,流云缓缓。
  两人对坐在桌边。
  徐子由看着温雀冷漠的脸,涩然道:“雀娘,我不同意和离。”
  “我不……”
  温雀毫无波澜地截断了他:“那就离京。”
  徐子由愕然看着她。
  “上奏疏,自请外放。”
  温雀平静地看着他,“无论岭南瘴疠之地,还是西北苦寒边州,只要此生不再踏足汴京一步,我都会陪你去。”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他失魂落魄的脸,投向窗外飘飘扬扬的枯叶:“徐子由,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情面。”
  之前她一直自欺欺人,觉得丈夫说得对,只有娘家强大,阿姐才能更好。
  可她当真不明白徐子由的算计吗?她明白的。
  她自私自利,为了丈夫和孩子,不断往阿姐几乎崩溃的心绪上添柴,把阿姐往深渊处推。
  不能再给阿姐添麻烦了。
  只要离开京城,就不会再给阿姐添麻烦,不会成为她的负累。
  她们姐妹分别十几年,绝不能走到覆水难收的地步。
  她跟徐子由离开,能保留住和阿姐亲情,以及最后的体面。
  这是最好的结局。
  徐子由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挺直的脊梁弯下去。他垂下眼,看到微微晃动的茶水中,映着他恓惶难看的脸。
  良久,他翕动着唇瓣,艰难吐出一个字:“好。”
  想留住雀娘,保住仕途,离京是他唯一的选择。
  徐子由没有再看温雀,脚步虚浮地走到书案旁。那里散乱堆着些他之前带回来的户部文书草稿,还有未用完的笔墨。
  他颤抖着手,抽出一张空白的奏疏纸,拿起笔,却迟迟没有蘸墨。
  又回头看了眼静坐的温雀,看到她决绝的目光,明白不可回旋,终不再犹豫,手腕用力压下。
  不再是往日隽秀的笔体,字迹带着一股悲戚的潦草。
  “臣徐子由,才疏学浅,调至户部后,夙夜忧惧,恐负圣恩。近日深感案牍劳形,心力交瘁,更兼水土不服,沉疴难起,恳乞陛下天恩,怜臣微躯,允臣外放,得一清净之地,稍事调养。”
  每一个字落下,都像在他心上剜下一刀。他写着自己“水土不服”,写着自己“沉疴难起”,这拙劣的借口,与“乞骸骨”无异,无异于自断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