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好!”木苔霍然起身,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全然的信任与支持。“母后帮你。”这也是给底下人一个顺崽正式掌权的信号。
  格致院的筹建,在西苑一处名为“澄心斋”的僻静院落悄然启动。
  顺崽亲自拟定了第一批招募名单,这份名单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朝野掀起轩然大波:
  精通算学、能心算《九章》的老账房赵算盘,曾因算清陈年烂账得罪权贵被贬、
  痴迷观星、屡次上书改革历法而被钦天监边缘化的老博士徐光启。
  沉迷炼丹、在道观里炸塌过三座丹炉的“疯道士”玄机子。
  治理黄河三十年、经验丰富却因直言顶撞上司而被罢官的老河工李老夯、
  以及,鲁大用等在内务府“百工堂”已证明其能的顶尖工匠。
  名单一出,朝堂哗然!,翰林院几位老学士捶胸顿足,痛斥“斯文扫地”、“引妖道邪术入宫闱”。
  礼部官员更是忧心忡忡,认为此举有违圣人之道。
  然而,木苔的懿旨与顺崽的坚持如同定海神针,加之多尔衮在朝堂上冷眼扫视,反对的声浪最终被强行压下,所有人都屏息以待,想看这位少年天子到底要玩出什么花样。
  开院之日,“澄心斋”内气氛肃穆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躁动。、
  顺崽身着象征智慧的靛青色常服,端坐于主位之上。
  木苔、多尔衮及几位亲王,还有较为开明或持观望态度的议政大列席旁听。
  琪琪格作为特邀“观察员”,是顺崽力排众议特许,安静地坐在角落,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顺崽环视全场,目光扫过那些或苍老、或怪异、或朴实的面孔,朗声道:“今日‘格致院’开院第一课,不论尊卑,唯理是辩!首议——‘力与动’!”他抛出的问题直指核心:“马拉车,车何以前行?箭离弦,何以飞百步?此‘力’源于何处?如何传递、转化、乃至消长?”
  问题一出,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了锅!
  老河工李老夯第一个站起来,声如洪钟:“以老汉治河之见,力如洪水,水势积蓄于高峡,一旦开闸,沛然莫御,马拉车,亦是马之‘气力’积蓄,发于蹄下,推车前行。”他用手势比划着水流冲击的态势。
  老账房赵算盘捻着胡须,慢悠悠道:“不然,依老朽算盘观之,力如珠算,一珠撞一珠,力乃传递,箭离弦,弦动推箭,箭动则飞!此乃碰撞相激,力之传递也。”他用手指模拟算盘珠子碰撞。
  “荒谬!”玄机子道士拂尘一甩,满脸不屑,“尔等肉眼凡胎,岂识天地至理?力者,阴阳二气交感,五行生克运转之机也!马行健,属乾阳;车载坤,属阴土。阳动阴随,此乃天道,箭离弦,金气(箭)得木气(弓)生发,锐气勃发,故能远射。”他引经据典,搬出《周易》、《道藏》。
  徐光启老博士则仰望屋顶(模拟星空),喃喃道:“星辰运转,自有其轨。力之牵引,或如日月之于潮汐?无形无质,却沛然宏大……”他陷入了自己的宇宙观。
  场面一度混乱,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旁听的朝臣有的皱眉,有的摇头,有的甚至面露讥讽。
  琪琪格听得小脑袋晕乎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顺崽耐心听着,并未打断。
  待众人争论稍歇,他嘴角微扬,站起身,走到厅堂中央。
  那里早已准备好几个由鲁大用等人精心制作的模型:杠杆、滑轮组、斜面、还有一个小型弹射器(弩机简化版)。
  “诸公高论,皆有见地。”顺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然格物致知,当以何为凭?空谈玄理,抑或……眼见为实?”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亲自演示了起来,第一个便是杠杆撬石:他让一名侍卫搬来一块沉重石锁。
  顺崽将杠杆支点靠近石锁,长臂一端轻轻下压,石锁应声而起。
  “此乃‘杠杆’,支点、力臂长短变化,可省力数倍、数十倍,此非玄理,乃可测可算之力臂平衡。”
  第二个便是滑轮吊重:他用一组滑轮轻松吊起两名侍卫才能抬起的重物。
  “此乃‘滑轮’,动滑轮省力,定滑轮变向,组合运用,可四两拨千斤。”
  第三个斜面推物:他将重物置于斜面上,轻松推上高台。
  “此乃‘斜面’,坡度越缓,用力越小,此乃‘力’沿斜面分解之理。”
  最后弹射飞石头,他拉开弹射器(弩机)的弦,将一枚小石子弹射出去,石子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远远落地。
  “此箭离弦之力,源于弓臂形变所积蓄之‘势能’”此词一出,众人皆愣,“释放时,‘势能’转化为石子飞射之‘动能’!石子落地,则因大地对其有吸引之力——‘重力’,此非阴阳五行,乃力之转化、能量之守恒。”
  每一个演示都直观无比,每一个原理都清晰可循,有些甚至在平日都见过,却未有人将他们规划起来,尤其那“势能”、“动能”、“重力”的新概念,虽闻所未闻,却与眼前现象完美契合,没有玄奥的经文,没有空泛的辩论,只有赤裸裸的、无可辩驳的事实、
  全场死寂!
  老河工李老夯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根撬动巨石的木棍,仿佛第一次认识它。
  赵算盘手指无意识地捻动,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计算着力臂与省力的比例。
  玄机子道士张大了嘴巴,拂尘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徐光启老博士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死死盯着那落地的石子,仿佛看到了星辰运行的轨迹!
  旁听的朝臣们更是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了震撼与难以置信,这……这简直是颠覆认知。
  “格物致知,当如是也!”一位旁听的、素以方正闻名的老翰林,忍不住抚须长叹,声音带着颤抖的激动,“不尚空谈,唯重实证,皇上此法,开蒙启智,振聋发聩!老朽……服了!”他对着顺崽,深深一揖。
  这声叹息如同点燃了引信,厅堂内瞬间爆发出热烈的议论和由衷的赞叹,质疑、轻视、嘲讽,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烟消云散,格致院的第一课,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蒙昧的迷雾,点亮了智慧的火种、
  格致院的喧嚣与震撼渐渐平息,西苑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雪后初晴,阳光洒在覆雪的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顺崽处理完院中事务,心中激荡未平,信步来到御花园,满园红梅傲雪绽放,暗香浮动。
  远远地,他便看到琪琪格的身影,一晃几年,他都十五岁了,琪琪格也长大了许多。
  此时,她穿着一身火红的骑装,披着雪白的狐裘斗篷,正在梅林边的雪地里堆雪人。
  小脸冻得通红,鼻尖也红红的,却笑得眉眼弯弯,如同雪地里最明媚的一朵红梅。
  她堆的雪人圆滚滚,插着树枝胳膊,用黑曜石做眼睛,红绸做围巾,憨态可掬。
  “皇上。”看到顺崽,琪琪格像只欢快的小鹿般跑过来,带起一阵细碎的雪沫,“你看!我堆的雪人,像不像鲁师傅?”她指着那个憨态可掬的雪球,咯咯直笑,清脆的笑声在寂静的园中回荡。
  顺崽忍俊不禁,看着她冻得通红却神采飞扬的小脸,心中那片因朝堂纷扰和宏大理想而紧绷的角落,瞬间被一股暖流填满。
  他解下自己身上那件象征山长身份的靛青色披风,不由分说地裹在琪琪格身上,将她娇小的身躯裹得严严实实:“天寒地冻,仔细冻着。”
  带着顺崽体温和淡淡墨香的披风裹住身体,琪琪格小脸更红了,心里甜丝丝的,像含了一块最甜的蜜糖。两人并肩走在覆雪的梅林小径上,脚下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如同最温柔的伴奏。
  “皇上。”琪琪格轻声开口,打破了宁静,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憧憬,“格致院……真好。琪琪格虽然听不懂那些算学、格物,也记不住‘势能’、‘动能’那些词儿……但是,”她抬起头,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顺崽,“看着他们争辩,看着你做实验,看着那些木头轮子、铁疙瘩在你手里变出那么厉害的道理……就觉得……好厉害,好像……在推开一扇好大好大的门,门后面……有好多好多我们不知道的好东西。”
  少女真挚的话语,如同清泉,涤荡着顺崽的心。
  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琪琪格,看着她被雪光映照得愈发清丽动人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的向往与信任,心中情愫如春潮般涌动。
  “琪琪格。”顺崽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与郑重,“这扇门,才刚刚推开一条缝,门后的世界,广阔无垠,有星辰大海,有万物至理,更有让百姓吃饱穿暖、让国家强盛不衰的力量。”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拂去琪琪格发梢沾着的一片雪花,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悸动,“你……想和朕一起,推开这扇门吗?去看那门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