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明翰海也出列,“关将军来信,言伪粟覆灭之日,应天府上空,紫气东来,三日不散,此乃帝星临凡之兆!更有祥云瑞兽,现于太湖之滨,万民争睹,皆言新主当兴!如此天意昭昭,如日月经天,不可违逆,大王若不即皇帝位,何以应天命,何以安民心,何以慑服四方残寇?”
  “臣等附议!”殿内文武百官齐刷刷拱手,声浪如潮,“大王功盖寰宇,德被苍生,扫除伪逆,涤荡宇内,此乃奉天承运!此时登基,实乃天命所归!”
  潘邓还是头一回被人要求做皇帝,清了清嗓子,“尔等之心,我岂能不知?伪粟覆灭,非我一人之功,实赖将士出征,苍生翘首,更有天厌伪朝之故。”
  他微微一顿,语气转为严厉,“可我起兵之初,本为清君侧、除国贼,拨乱反正,从未敢有觊觎神器之心。今伪粟虽除,然我从前乃是赵宋之臣,若此刻登基,岂非行篡逆之事,与伪粟何异?天下悠悠之口,后世青史之笔,我又何以自处?此事万万不可,诸位莫再劝!”
  主公说不让劝,众人也就听令不再劝了,转而商谈起江南各地大小事务来,尤其成都府一地官员缺口较大,可今年考试都已经过了,如何补上缺口也是个难题,正待今日议事的时候有个章程呢。
  江南政事有一箩筐,众人各个商议出来对策,散会之后,便聚集在王府前院里面蛐蛐咕咕。
  “主公今日推辞此事,乃是因我主仁厚,不贪恋权势,非是德不配位,我等还得再劝呀。”
  “是极是极。”
  到了第二日议事,徐观率先说道:“昨日殿下言名不正,恐背篡逆之名,然大宋亡国,时至今日,天下又有何人能承此天命,重开太平盛世?普天之下只主公一人而已。九州万民翘首以盼新主,主公登基,非为一己之私,实乃上应天心,下顺民意。”
  林大儒也说道:“天命不在虚名,而在实德,大王拯黎民于倒悬,解社稷于累卵,功高盖世,德配天地,此乃煌煌天命所归,岂是区区名分可拘?古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若因虚名而弃实功,拒天命而违人心,非智者所为,亦非仁者之政。臣等万死,恳请大王顺天应人,即皇帝位,以安天下!”
  百官再次齐刷刷请命,“臣等万死恳请!”
  潘邓拧着眉毛陷入挣扎,他沉默良久,最终长长叹息一声,“诸位拳拳之心,潘某感念至深,然我自问德行浅薄,何德何能敢居皇帝之位?昔日秦皇汉祖皆身经百战,泽被苍生,方敢受命于天。”
  “而我虽略有微功,然河北未靖,王董二人未平。四方不定,此时登基,岂非好大喜功?我恐德不配位,反招天谴矣。此事仍需从长计议,待天下大定,再议不迟!众位切莫再劝了!”
  众人又听令不再劝了,不过这回议事结束,他们想的就不是怎么劝谏皇帝,而是开始操心起之后的大事了。
  “陛下要是登基了,先一件事就是改国号,这事咱们得去找林大儒,叫他看看改成什么好。”
  “找徐尚书也行!多准备几个,叫咱们主公自己选。”
  “大典礼仪呢?”
  “这个找那个谁,那个……张宝。”
  “我记得之前还有从汴京拉回来的东西,你去找找看,有没有《政和五礼新仪》?那可是前朝八帝赵佶亲自编的,看那个,那个全!”
  小小王府里面一阵兵荒马乱。
  *
  潘邓面上回拒此事,可心里也很高兴,回到王府后院,晚上和王婆小郓哥还有两小孩一齐吃了饭。
  小郓哥破天荒喝了三杯酒,脸红红的,替兄弟高兴;王婆更不必说,拉着潘邓回想往事,“……准是我老王家祖坟冒青烟了,这么好的事轮得到我?干儿做皇帝,我王婆岂不是也水涨船高,身家倍增了……诶呦,你干娘我前几十年做梦都不敢想,有朝一日这泼天大喜也轮到我这小老婆子了!”
  两小孩年纪还小,不明白做皇帝具体是咋回事,只知道是好事,也吃饭吃得喷香。
  王婆看这两个小孩也喜欢,“这几日咱们全都穿新衣裳,祖母给你们做,喜庆喜庆!”
  潘阳赶紧说道:“那我要天青色的!要那种外边有个褙子,长的褙子然后里面的裙子露出一节,最下面裤子再露出一节那样的。”
  潘昭也说道:“我要穿大将军服!”
  王婆点点头,“知道了,祖母再给你在衣裳上边绣上仙鹤,正好和你说的天青色相配……”又看向小潘昭,“将军穿的衣裳是什么样的衣裳?”
  潘阳却摇摇头,“不要刺绣,就要单个色的。”
  潘昭说道:“肩膀上边长角的就是将军穿的衣裳!”
  小郓哥挺好奇的,他听潘阳小宗子的描述,愣是没想到苏州府啥时候流行长褙子还露出两截的,“你在哪看见旁人这么穿了?这是谁家的新款式不成?”
  潘阳说道:“上个月周将军来王府拜见父王,穿的就是这一身!”
  说完还看向潘昭,“这才是大将军穿的衣裳呢,等祖母做好了我就穿!你说的那个肩膀上长角的才不是将军穿的衣裳,是连环画里面画的,林将军和张将军都不那么穿!”
  说完了又和祖母说道:“祖母不要刺绣,周将军穿的就没绣。”
  “好好好。”王婆□□儿传染的也十分惯孩子,听了小娘子说什么,点头就同意了。
  只留下潘昭张大嘴巴,十分不敢置信,过了一会儿也说道:“那,那我也不要肩膀上长角的了,我,我要林将军平日里穿的那样的!”
  王婆却说道:“林将军平日里穿得朴素些,咱们穿张将军穿的衣裳,张将军往常还在腰间有个皮包,祖母也给你定做一个小皮包,咱们系上,威风呢!”
  潘昭连连点头,“要这个!”
  等一家人吃完了饭,潘邓又批了一个时辰折子才回了屋,再细细想这事,后知后觉地也觉得心情也十分激动。
  夜里安置,他睁着铜铃般的大眼睛看床幔,心道师叔再繁忙,这个点也应该回来睡了,准是怕吵着自己,去了偏屋了。
  潘邓大晚上睡不着觉,去师叔屋里一看,果然在此!他蹬鞋上床,趴到师叔身上把人折腾起来,扭捏问道:“日后我要是登基了,师叔叫我什么?”
  徐观整整忙了月余,一日里就睡三个时辰,如今刚刚入睡,就又被小师侄叫起来。
  他朦朦胧胧睁开眼,看见潘哥儿亮晶晶的大眼睛,想了想,无奈说道:“陛下……”
  潘邓心花怒放,耳朵凑到师叔嘴边。
  徐观只能又喊了一声,潘邓无声大笑,如听仙乐耳暂明,当即又是十分兴奋,脑袋在师叔怀里蹭来蹭去,又拉着师叔玩耍到了后半夜。
  徐观被他折腾得不轻,等到抱着小潘哥儿去池子里面泡澡的时候,黑夜浓郁,眼看着就要黎明了。
  两人一前一后,徐观给他洗头发,潘邓眯着眼睛说道:“大家伙跟我一起打天下这么久了,总算是能给诸位一个交代了。”
  徐观的手指顿了顿,然后笑着说道:“我看众心似我心,既是追随于你,共创伟业,便是没个结果,也快意此生了。”
  潘邓睁开一只眼睛,“可惜老师不在。”
  徐观拿了小瓢舀水给他冲头发,“你登基之后,他自然知晓了。”
  泡完了澡,两人穿整齐了衣裳,天微微亮,小潘阳和小潘昭还没起床,夫夫两个悄悄走进屋里,在床边上看小孩睡得红扑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又悄悄出屋了。
  徐观看他脸上带着笑,自己也忍不住微笑,捏了捏小师侄的手,问道:“在想什么?”
  潘邓说道:“我感慨上天不薄待于我。”
  徐观看着潘哥儿,把他这抹微笑记在了心里。
  两个人携手往前府走去。
  *
  今日议事,众人刚刚站定,张清率先说道:“大王昨日言四方未宁,德不配位,实乃过谦!大王之德,三军感佩,万民称颂!河北董平、中原王襄,不过疥癣之疾,只要大王正位九五,号令天下,王师所至之地,百姓必箪食壶浆以迎!”
  宗泽也上前一步说道:“董平匹夫之勇,其才只能困守边陲;而王襄冢中枯骨尔,空有虚名。此二人比起我主,不过跳梁小丑,何足道哉?然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大王一日不登大宝,彼辈便一日心存侥幸,妄图苟延残喘!唯有大王正位天子,号令天下,王师所至,彼等残寇方能望风归顺,不战而屈!此乃定鼎乾坤、一劳永逸之上策!”
  一众文武拱手劝谏,“如此方能终结乱世之举,此乃大德大仁矣!”
  潘邓依旧不言。
  余深老泪纵横,“此非臣等私意,实乃天意即民心,民心即天意!上苍已降祥瑞,万民已发肺腑,历数在潘,神器已移!此乃天命所归,非人力可拒,大王若再推辞,是逆天也是负民也!臣等宁触柱而死,亦不忍见天命被拒,民心失望,天下再陷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