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李棁见状,心中已然惊惧交加,冷汗直冒,不由得后退几步,却依旧嘴硬:“潘邓,你这是公然抗旨!”
  潘邓冷笑一声,抽出佩剑,逼近说道:“若我就此引颈就戮,岂非让奸臣得逞?岂非让陛下蒙蔽于小人之言?今日当为陛下除奸斩恶,为朝堂正本清源,此乃我之大忠也!”
  李棁大惊失色,慌忙逃窜,却被一剑斩杀,鲜血喷涌,溅于苏州府衙明镜高悬之上。其余士兵暴起,将李棁从汴京带来的侍卫团团包围,即刻斩杀于此。
  李棁双目圆睁,没了气息。潘邓回身,看着屋内被吓傻的人,手拿着滴血宝剑,缓缓说道:“朗朗乾坤,总有邪佞,我欲诛杀奸臣,拨乱反正,诸同僚可愿为伍?”
  堂中一片死寂,不一会儿有人颤颤巍巍说道:“诛……你要诛杀谁……”
  明翰海此时站出一步说道:“主公英明神武,今日之举,实乃大义所在!想我大宋自开国以来,历经数代圣君贤臣,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然近来世道纷乱,君主昏聩,奸臣当道,蒙蔽圣聪,致使国势日衰。外有强敌入侵,国土沦丧,百姓流离失所;内有奸佞横行,朝纲不振,忠良含恨蒙冤,此等乱世,实乃我辈之不幸!然幸甚江南一地,有主公如此德才兼备、智勇双全之人镇守,苏州府百姓皆受主公恩泽,得以安居乐业,免受战乱之苦!我等苏州百姓,皆愿追随主公,生死与共,共赴国难,共图大计,惟愿主公拨乱反正!”
  血已流了一地,其他人再没什么话说,纷纷附和府尹,堂中呼声震天,“惟愿主公拨乱反正!”
  *
  汴京城。
  在李右丞的劝说下,太上皇回到了汴京城,并且住进龙德宫,这代表他主动表示不再搞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而后赵桓派了一些官员去龙德宫中监视太上皇,又在群臣建议之下,加人监视太上皇身边的人,并且严格控制龙德宫的官员进出。
  南北分裂的可能没有了,群臣群策群议,从苗头制止了分裂,天下统一在新皇手中。
  新皇虽很少去拜见太上皇,但是赵佶也没忘了自己该做的事。
  当时太子即位之时太过仓促,有些事都忘记了,如今他又回到汴京,在龙德宫整日闲来无事,曾经没想到的事又想起来,其中重中之重,便是叫小黄门带赵桓去见艺祖所定的祖宗家法。
  太上皇的话层层上报,到了赵桓耳中,事关宗族社稷,自然不能轻慢。赵桓当即便跟着父皇派进宫中来的不识字的小黄门进了宗庙。
  打开石锁,此处便有太祖开国时所定家法三章,原本嗣君即位,该跪而拜读,然而此君已为皇帝,那小黄门也没太上皇撑腰,自然不敢要新皇跪读,只叫他一一看过便是。
  祖宗家法三章,一为不杀柴氏子孙,不得用刑,罪至谋逆,不连亲属;二为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之人;三为不加田税;后用石刻于上“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赵桓看到前面只是微皱眉头,看到最后一句,顿觉脊背发凉。
  不杀士大夫,可他已经处决了许多奸臣!
  赵桓越想心中越慌乱,又想到之前他犹豫是否要赐死潘邓之时,朝中老臣便多有劝谏,言自太祖以来,誓不诛大臣言官,七祖相继,八帝相袭,未尝辄易,今于陛下始乎?
  赵桓在殿里踱了两步,这怎能怪朕?那些个大奸之人,死不足惜,杀就杀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事,不杀那些奸臣也安定不了民心。
  至于潘邓,他确实是有些心急了,误以为此人挟持父皇,意欲谋反,这才写圣旨赐死此人。不过后来父皇回归,太师也已经派人去追李侍郎,应该不会酿成大错。
  在门口守着的小黄门见新皇始终不出,往里探看,小声说道:“陛下可看完了?”看完了之后,他就要上了石锁,再把钥匙给新的人保管了。
  赵桓吼道:“要你多事!”
  那小黄门顿时不敢吱声了。
  就在这时,有人匆匆来此通报,言李太师有事找陛下。
  赵桓这才去了福宁殿议事。
  *
  “潘邓死了?”赵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置信,“他怎么会死?那,那李棁呢?”
  “还在苏州府,只这信件回来了!”李太师手里拿着信件说道:“都怪臣一时糊涂,那后来派去的几个人,八成是没有拦住李侍郎,竟叫他犯下如此弥天大祸!臣万死难辞其咎!”
  李太师痛彻心扉,赵桓也只好安慰,“太师也是为朕着想,谁也不曾料到李右丞没写信来,此事不过是误会罢了,不关太师的事……”
  赵桓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在宗庙里看见的,“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不由得心生恐惧,这该如何是好?
  他看着面前抹眼泪的李太师,问了一句,“潘邓算是士大夫吗?”
  李太师不知所以,但他怎会说那姓潘的好话,“那潘邓是个什么人,也称得上士?也称得上大夫?不过是个粗鄙莽夫,侫幸之辈!靠着溜须拍马,汲汲钻营才到了如今地位,未考科举,不上太学,他算哪门子士大夫?”
  赵桓听李太师这么说,松了口气,是了,他算什么是士大夫呢?不过是仰仗父皇才有此位,若没他父皇抬举,此人充其量就是个东平小吏罢了,他如此,不算是有违祖宗家法!
  *
  龙德宫中,赵佶见他派去的那个小黄门回来了,微笑迎接,原本以为能听见宫中之事,或是亲子来探望他的消息,却没想这些通通没有,而是叫他听说了一件大事,潘卿家死了!
  潘卿家怎么了?年纪轻轻怎么会死!
  那小黄门也是听来的,东拼西凑把事情整个给太上皇讲完,赵佶听了之后呆愣在原地,半晌无言,而后悲拗大哭。
  *
  徐宅之内,明月跑进院中,神色慌乱,范老见他着急,问道:“可是江南终于来信了?”
  明月支吾道:“不,不是。”
  徐大人也从屋内探出头来,看向他。明月万分焦急,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最终哇的一声哭了。
  二人均不知这是怎么了,凑进询问,明月哭着说道:“我在宫外听到消息,说是潘大人在江南,被皇帝……赐死了……消息已经传回京了,太上皇也到了龙德宫门外边,叫皇帝要说法呢!”
  徐观听了前面的,已听不清后面的,心头大震,思绪迟钝,顿时心中千头万绪涌上,从前心里藏着的事也涌上,为何潘哥儿一直没有给他回信,为何他急信寄出之后,说明皇帝会对他下手,他却依旧没有只言片语……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耳中嗡嗡作响,仿佛整个汴京都在瞬间崩塌。徐观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口中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绝望:“他不给我回信,是以为我还在怪他……他怨我,怨我不去江南……”
  突然一股热流从胸腔涌起,徐观猛地弯下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洒在那青石板路上,他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捂住胸口,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那不断回响的噩耗,还有范老和明月焦急的呼喊声。
  第253章 徐观离京
  “呜呜呜呜呜……”
  范老眼眶红肿,已不知哭了几回,自从那日大人吐血以后,便卧病在床,高热不退,神志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明月也怪自己,要是当时不说那句话就好了,他明知道自家大人情根深重,却当面说出小潘大人身死的消息来,如今回想真是恨不得自己替大人受苦!
  床榻边的明月也拿着手绢抹眼泪,哭成了泪人,见范老端了药碗来,自己赶忙起身,叫范老坐在这喂大人吃药,自己则去了外间拿巾帕给大人擦拭额头。
  徐观这些日子时睡时醒,梦回往事,一会儿是潘哥儿在寒山寺送别,自己还要心中记着他凡事不肯相告,板着脸不原谅他;一会儿是自己儿时和父母出游,父亲和母亲左右牵着他在郊外摊上买风筝,彼时他家中还未遭逢大事,正是一家团圆,家中合好;一会儿又是圣上立元佑党人碑,父亲挺身而出,最终身死,留下他母子两个,母亲改嫁,自此他再没了家。
  这些他原以为只是平常之事,如今却反复在梦中出现;他原以为过去了很久估摸已经忘了的事,如今却发现自己记得清清楚楚。
  儿时的欢笑,父母的身影,还有骤然间破碎的家,元佑党人碑,至高无上的皇权,还有他小小年纪无能为力之后生出的深深恨意——不知是恨父亲,恨皇帝,还是恨自己。他只记得彼时诺大的痛苦降临己身,让年少的他日夜难安。
  风吹史书,只见书页轻轻翻过,可落到每个人的头上,却是天翻地覆。那其中苦楚若与旁人说,只怕别人还要嫌太过琐碎,他身在徐家,也不能不感恩他继父徐大人,因此他便也不诉苦,只把这样骤然没了家的痛苦咽在心里,在徐家一待几年。
  寄人篱下,读书科考,看着母亲又与徐大人有了幼子,他不知心中是何等滋味。就这样他成人加冠,拒了几家欲和他成亲的婚事,把自己喜爱男子的隐秘藏在心里,搬出徐府,这么多年来踽踽独行,本以为就要在这痛恨皇家而又要在朝为官的倒错之中,郁郁而孤独终老,却没想到人世间际遇风云转换,柳暗花明处又有一村,让他遇到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