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赵桓见金军如此,又叫了使者前往大营,询问粘罕究竟要哪个宰相。
  粘罕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抖落开来,正是前些年宋金两国联合之时,陈文昭做太师,给金国的一封国书。上面写着大宋如今忙于西夏战事,无瑕顾及辽国之事,请金国等待一年半载,过后再与宋朝夹击,攻打辽国。
  信上虽然这么写,可过后赵佶立马反悔,大宋袭击辽国边境,企图以己之力攻下燕京,省得还要分金国一杯羹。
  说白了,这封信就是在骗他们。
  粘罕早就对大宋种种言而无信感到愤怒,他与太祖完颜阿骨打不同,他的个性更加敏锐,大宋皇帝如此作为,反复无常,屡次三番违反合约,不就是不把他们大金放在眼里?
  太祖能容他,他可容不下!
  粘罕把那封国书放到使者眼皮子底下,“我们要这个人!去带人过来!”
  使者见是陈相公之名,转身溜回汴京城中,将此事禀告皇帝。
  赵桓十分惊诧,也颇为犹豫,陈文昭虽联金有罪,可罪不至死。金军大将如此模样,显然是记恨陈相公,如此一来,将陈相公送到金军大帐之中,他还能活着回来吗?
  不过这种担心也只在刹那之间,很快又被恐惧所覆盖了,赵桓在殿内来回踱了几步,连夜将陈相公招进宫来,欲亲自面谈此事。
  *
  此时陈文昭正在家中火炉边上,一边取暖一边烤栗子。如今他的太师宅邸已被朝廷收回去,交由李太师居住。想他当年来到京城,就是先租赁了一个小房子,而后青云直上,一路升官,官至太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而世事无常,如今朝代更替,他又因诸多事端被新皇厌弃,重新回到了这曾经赁居的小院。往昔荣华,如今皆如过眼云烟,了无痕迹。
  不过他也颇为悠然自得,妻儿在身畔,今日师弟也来相陪,人生在世,便不奢求许多了。
  陈文昭拿铁签子钩了个栗子出来,敲两下之后拨了外壳,送到师弟跟前的小碟里,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到如今还不成家?莫要小孩脾性,早日成婚,再生两个孩儿,才是过上了正经日子。”
  徐观不知该说什么,“师兄往日里并不在意我是否成婚,今日怎么突然提起这些事来?”
  陈文昭叹气说道:“是我的不是了,整日里不知在忙些什么,忙忙碌碌一场空,倒把你这正经事忘了,你若没个依靠,我百年之后也没法向恩师交代……”
  徐观听了这话轻笑,“我要找谁依靠?”
  陈文昭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我是说,你要是没个家室,没个知冷知热又知心的人,叫我怎么放心?”
  说话之间有小黄门匆匆来此,召唤陈相公入宫。
  深夜前来,必是有要紧事,陈文昭起身披了衣裳,就要往外走,徐观此时却忽然心悸,拉住了师兄的衣摆。
  陈文昭回头看他。
  徐观又把手放下了,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早去早回,如今时局不稳,你要当心。”
  陈文昭说道:“不必惦记我了,你师兄我过了这个月都是知天命之年的人了,倒是你,和你说的事莫要忘了,也别不放在心上,有什么相中的就往前迈一迈步,听见了吗?今日就在我这住下吧,天晚莫要出门了……”
  徐观看着陈文昭的背影走远了。
  陈相公一路走到皇宫,见了皇帝。赵桓声泪俱下,“……人终有一死,大丈夫生亦有道,死亦有道,相公只当是为了我大宋百姓,借你一身熄两国兵火,朕必为相公追封,以成相公忠烈!”
  陈文昭立在殿上,看着面前这个哭泣的年轻人良久,而后叹息:“臣与陛下君臣一场,只愿陛下善待两浙宣抚。”
  几个宫中禁军押送陈文昭出城,前往金军营地,眼见着离城门已远,却还没到金军营地,史进右手悄悄摸向腰间,五指缓慢地握上刀柄,就要刀剑出鞘,结果了几人性命,带着陈相公逃出京畿,逃亡南方,此时却听天空之中炸雷惊起,震人心肺。
  几个禁军慌乱地左右张望,“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随着这声震雷,金军营地也点起火把,眼见着骑君就要出营,史进赶忙说道:“事有不好!咱们先躲躲!”
  几人自然听头领的,带着陈相公一溜跑到荒郊树林里,找个没人经过的野草窠,捂着脑袋躲了起来。
  汴京城北面有马蹄声传来,其势仿佛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
  西北军援军来了。
  检校少保、河北河东路制置使种师道,以及武安军承宣使姚平仲率领西北军秦凤路军到达京师勤王,打了个金军一个措手不及,骑军冲锋之下,直把金军逼退几十里,再没了从前的嚣张气焰。
  第二日燕京处有战报传来,燕山府宣抚使驸马都尉董平与常胜军首领郭药师连连大捷,把金军首领完颜宗望围困良乡,围点打援,此时完颜宗望已经向粘罕发了急报。
  粘罕无法,眼见他们在汴京城也难得到什么好处,后方又有完颜宗望等待支援,只好撤兵北上。
  战场局势千变万化,想不到一日一夜之间竟有如此转变。一天前,皇帝还在绞尽脑汁筹集钱财,惶惶不可终日;一天之后,金军竟然自己撤退了,汴京城不战而胜!
  *
  金军走了,此时朝廷有更重要的事要商议了,便是太上皇南渡一事。
  太上皇一到应天府,就截留赋税,阻止了东南的勤王之师,他的做派就不再像是太上皇,而是想要在江南建立一个新的朝廷做皇帝,这怎么行!
  他不回来,大宋朝廷就会混乱,现在的局势之下,外忧没走远,内部就分裂成了两个政权,要是让那些老臣拥立着太上皇在江南称帝,那不就乱套了吗!
  赵桓抿着嘴,这群老臣就会叫他做这做那,也不见在南边的是谁,他还能管到父皇头上吗?
  赵桓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父皇既然是我父亲,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听他的就是了。”
  群臣无语凝噎,宇文虚中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厌恶之情,冷哼一身,不顾皇帝脸面,直接呵斥道:“你们这辈是父子,两三辈后,就是两个国家了!国祚不存,如何向祖宗交代!”
  第246章 太上去留
  宇文虚中一声呵斥如同惊雷一般,把赵桓吓得心在腔里狂跳,他这半个月来夜夜睡不好,此时被惊吓一番,额头上都渗出汗来。
  赵桓捂着心口说道:“既然如此,众位卿家怎么看?”
  李邦彦率先出列,拱手奏道:“臣以为,当处决所有奸臣,以防太上皇另立小朝廷,斩断其势力。如此,方能保全我大宋江山。”
  皇帝显得十分犹豫,一旁有人见气氛紧张,劝道:“太上皇为陛下亲父,陛下瞻前顾后也是尊从孝道,有什么可指摘的?”他话头一转,又劝道:“……只是如今太上皇在南边不回朝,陛下往后又该如何尽孝呢?只为人子之愿,也该将太上皇请回汴京。”
  李邦彦说道:“太上皇必定也后悔自己从前作为,不然为何要南逃?如今陛下执掌江山,将以前的奸臣一一处决,才是尽了为人子的孝心。”
  赵桓说道:“既然如此,朕便写信给父皇,告诉他如今汴京已经太平,让他早日回归吧。”
  *
  赵佶此时身在苏州城,见了多年未见的潘卿家,心中安定下来,总算是过上了几天安生日子。
  北面的消息已经传来,金军撤退,汴京城如今也终于平安,赵佶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国祚安稳,他便叫自己的宠臣高俅也一同来到润州府,共同到达此地的还有蔡京、蔡攸等人。
  皇帝没有再往南走的打算,因此把江南一地赋税都截留于此,在苏州府修了行宫,他身边的大臣们也开始心思活络起来。
  蔡京此时已经垂垂老矣,老眼昏花,可配上一副老花镜后,目力又涨几分,野心也涨起来,“陛下,臣近日听闻,皇帝处罚奸臣,已把臣和犬子的官都罢免了……”
  赵佶听了老臣这么说,自己面上也挂不住,想安慰两句,又回想起自身处境,悠悠叹气,“都是我的不是……”他那杨戬和王黼两位卿家,都是忠诚不二之人,也都在他南逃过后两天就被那不孝子抓了回去,现在听说已处决了。
  蔡京哪里听得皇帝说这样的话?连忙说道:“陛下莫要折煞臣等!臣闻主忧臣劳,主辱臣死,如今陛下在江南如此境遇,臣等愿以死效忠!”
  赵佶看着面前陪伴他二十年的老臣,心中涌起一阵感动之情来,即便身处如此境地,身边仍有臣子愿为他尽忠。
  赵佶见蔡京这般情真意切,他也不禁振奋起精神,说道:“朝廷自有其章程,待此事稍作了结,过个一年半载,朕便和太子重提此事,让他重新恢复你父子二人的官职。”
  蔡京叹息道:“臣与犬子不过是卑贱之身,从前蒙陛下青眼,才得以入仕为官,做不做官,又能如何呢?臣只是惦记着陛下,若有朝一日能重回汴京城,又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