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现在一个个倒为官府打抱不平了,当初自己上梁山的时候几头牛也拉不回,也不见回头瞅瞅父老乡亲。
  潘邓看着梁山军众人,接着说道:“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什么?是整个两浙盐业,无论是税收、官吏、盐厂上户,都要靠吃下户活着,可如今下户不想被吃了,他们已经造反了,我们要去劝降,提出的小恩小惠盐户们都不满意,他们要真正的利益。现在首要之事是要怎样维持官府的税收,也要让造反的人同意。”
  众人听节度使一言,又找到了会议方向,纷纷冥思苦想起来。
  李大官人此时说道:“经潘大人一言,我想起东平纺织坊还未建坊时的事。”
  众人便看过来,纷纷听他讲述。
  李大官人笑呵呵说道:“我也是听旁人所讲,主公当时欲在东平府建纺织坊,提前走访东平府麻业,得知东平一带归大牙王皮所管。这王大牙便是年初放贷给村中绩户,到了年底收麻布上去,年年如此。当地村中的绩户要靠年初的这一笔贷款,才能完成一年的生产,到了年底再把麻布交给王皮,这样一来,王皮就能垄断一地的麻布,而东平乡下的绩户,不知不觉中就成了这王皮的雇工,甚至都不用王大官人提供工坊,就这样生计被他捏在手里。”
  众人一听确实有相似之处,这个王大牙和东平府绩户不就是盐场中的上户和下户吗?盐场里的下户也要靠上户年初放贷才能从事一年的生产。
  只不过比起麻布这种松散的产业,两浙盐场从地方上就集中,当地亭户有似东平绩户一般自己单干的,也有去上工的。不过经李大官人一提,他们才发觉这单干的其实也是为大盐户上工的,二者没什么区别。
  便有虞侯问道:“那这东平府绩户后来如何了?”
  李大官人说道:“纺织纺主要是卖棉布,因此暂且不提绩麻线的,只说弃麻从棉的织女。自打东平开了纺织坊,去那儿上工的织女每月赚的比以前要多上许多,从前只到年底能卖出一丈布去,贴补家用,自从做工,每月都能拿回家银钱,到了年底更是米面油布往回置办。咱们大军南下之前,纺织坊已建了四年,不少织工已经能置家产,无人不夸赞东平纺织坊恩泽。”
  众人多是东平来的,对纺织坊也有耳闻,“可咱终究不能像咱东平府那般,也自个儿开个场,这盐场都是官家的,咱也插不进手去呀……”
  一人灵机一动:“这有什么,盐场虽是官府开的,盐户每年年初的借贷钱按理来说也是官府发的,可别忘了,官府可插手不到这最下面,这基层下户,真正要小吏和上户连起手来管呢。一到年初数不清的上户就和那王皮王大官人一般,要贷给下户钱财。咱们只要承诺招揽商户,叫他们与上户联手,贷给下户的利钱比官府要低,不就能插进手去了!”
  第208章 师叔回苏州
  众人一想,此话也有理,他们虽无法让亭户脱籍,但可反其道而行之——若是能让此处盐场建设得像东平纺织坊一样,这些亭户还会整天想着脱离户籍吗?
  君不见东平纺织坊如今可是东平府连着附近几府炙手可热的香饽饽,想去那里上工的人数不胜数,坊里的织女都以在纺织坊上工为荣呢!
  只是此事也没有那么简单,盐业乃是官府专营,要商家插进手去,恐怕此事还要郓王殿下代为请命。
  除了待遇之外,还有户籍一事,一人说道:“咱们虽没法给亭户脱籍,可有一法却能让人脱籍。”
  众人都看向他,那人说道:“科举考了功名了,自然就不是亭户了,咱们叫商人多建些学府书院,叫那些个小娃们去念书。”
  毕竟从实际出发,亭户们就算是脱籍了之后能做的也有限,耕地就那么多,不可能白给他们;若说大批流民到别地去,一来不利于两浙安稳,二来此地是故土,若非迫不得已,谁愿离开故土?那些亭户要的只是能更好的生活,摆摊如今的困境罢了。
  胡虞侯说道:“这样一来家家户户赚的钱变多了,生活变好了,后代也有了别的出路。既可以读书科考,而那些考不上的也能算账管事,实在不顶用的还能继续在此煮盐,无论如何,也不愁生计。”
  众人都赞成,只是加办书院也不是说办就能办的,依旧要找郓王殿下商议对策,张清感叹道:“从前主公节度江南,做事都自己做主,如今碰到盐场,这也动不得,那也动不得,真是举步维艰。”
  只不过再艰难事也要办,帐内商量着对策,吵嚷得热火朝天,潘邓的茶水又叫人换了一缸,已泡的没了茶味,他喝了口水,感觉有目光一直看着自己。
  潘邓偏头一看,原来是师叔正微笑看着自己呢,那眼神柔和,隐隐透着宠溺,又有一丝骄傲,叫人见了就能感受到温暖,潘邓于是也不自觉笑容灿烂,两人四目相对,无需言语,一切就在这目光中流淌开来。
  待到打了三更,众人可算是商量出了个章程,武松叫人给诸位准备了夜宵,潘节度使和徐大人并没有凑这个热闹,自回到帐中继续商议大事。
  *
  主帅帐中,徐观拿了床新被褥,把潘哥儿那张小床铺好,四个角放严整了,又拍拍棉花,叫褥子膨些。
  屋里灯光昏暗,徐观叹了口气说道:“在汴京城高床软枕,你又哪里要受这些苦。”
  这哪里算得上受苦,他又不是什么娇气人,走南闯北什么地方都呆过,当年去北地,那金国的大炕不也睡了,也就小师叔觉得他受苦呢。
  不过转念一想,他这也算是有了家室,有人疼的男人了,潘邓嘿嘿一笑,觉得自己幸福极了,便也不再一个人坐在椅上,又凑过去和观哥儿紧挨着了。
  徐观把他放在那小床中间,又拿了两个枕头放在床头,问道:“我记得你爱睡决明子灌的枕头,怎么换成棉的了?”
  潘邓说道:“大军走得急,我忘了带来,又睡不惯硬枕头,就拿棉花灌了一个。”
  徐观又把烘着的棉被展开,两人在被窝里舒舒服服躺下了,徐观说道:“也没个小厮照顾你,凡事都自己想着,如今你公事繁忙,哪里忙得过来?”
  潘邓说道:“我用不惯,有什么事武松就提醒我了,哪里还要另外有人照顾。”
  徐观抿抿嘴,想说小师侄当然要人照顾,最好是个师长辈在身边,饮食起居要过眼,政令琐事也要帮衬,心情不好也要疏导解闷,最好还得学富五车,能时时给师侄答疑解惑才行。
  免得他这么小的一个人,在这见天的这么辛苦。如今自己在时还能看顾一二,只可惜他明日也要走了。
  潘邓说道,“你明日返还,我先遣一队人马到苏州去,叫阮小五带人接应。”
  徐观说道:“运河已经清理过,还有什么危险?”
  潘邓皱着眉,“……我总觉得心中不安定,韩钟况当日所说‘青龙茶坊’到现在也不知为何物,凌季康也没了动静,他在转运使府中静悄悄,必定在琢磨什么大事,不能不防。”
  徐观伸手把师侄眉心抚平了,“我是郓王带来的人,他不会把我怎样,不必忧心。”
  “嗯……”潘邓应着,渐渐觉得眼皮打架了,他在师叔身边总是睡得好,一个被窝里躺了一会儿就困了。
  潘邓迷糊着说道:“事情能办就办,如果郓王不答应,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徐观帮他把被子掖紧了,心里一声叹息,潘哥儿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百姓,可这些实实在在的民生之事,别说到了郓王殿下案前,哪怕就是到了陛下的御案上,都只会被视作麻烦。
  宗室高高在上,眼中只有享乐,哪里会在意百姓的疾苦?盐场的叛民不过是他们眼中的蝼蚁,大军一至,镇压便是,何必费心去改善民生?
  潘哥儿总是有用不完的精神,使不完的力气,想尽办法缝缝补补,哪怕再艰难,也要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过得稍微好一些。
  他曾见过潘哥儿独自深夜伏案,今日也见了他与一众同僚吵得热火朝天。他家的小师侄就像那走街串巷去茶馆补碗的小货郎,见不得茶碗有一丝损伤,要从口袋里拿出工具来想方设法缝补。
  可那卖茶的人对手中瓷碗能有多爱惜?不过是生钱的工具罢了,裂了便裂了,碎了便碎了,即便将这些茶碗修补得再完美,朝廷也不会多看一眼修碗人,只把那修好的碗接着生钱享乐。
  前两个月各地二税本上京,东平府名列前茅。东平年初战乱刚刚平息,在陈太师维护下还没什么妖魔鬼怪到此刮地皮,但即便如此,东平如今已然是是京东西路缴税最高的大府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无奈,低声说道:“无论郓王殿下怎么决断,都不必担忧,我尽量说服于他,不过此地顽疾甚深,不是一日两日可解……”
  潘邓本迷迷糊糊睡着了,听了他的话又转醒过来,动弹了两下,盍着眼说道:“我知道……想东平府到现在也好几年了,才见起色,事缓则圆,我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