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替你弟弟向先祖也烧上一柱。”
  季临渊一出来,真正走出那古雅大殿,才冷哼一声,整领甩袖,重新捏起长公子的威风,晚膳也不想传,气势汹汹直奔宗庙而去。
  点上粗香,直接跪下!
  【作者有话说】
  长公子家里就是这个家教的,有些变态,从阴阳信就能看出来。
  全邺城都知道,难怪澈子哥忍不住要嘴他家……
  下一章,搓搓手,回归刺激剧情,攒波大的!
  第130章
  岂料等到夜半,季临渊也未寻来兴师问罪,长乐反倒生疑。思前想后,见他楼殿一片漆黑,便披衣寻人。
  直到偶遇晨风大统领引路,才寻至金阙西宫后院的小家庙。
  宗庙内肃穆庄严,数十座乌沉牌位森然罗列,数十盏长明烛火幽幽摇曳,香烛气息弥漫萦绕。
  一只骄傲的金孔雀正跪在冰凉石砖上,身形笔直,衣摆迤逦铺展,依旧难掩那份刻入骨髓的矜贵。
  察觉她进来,他颔首,声音磁沉浑厚:“让你见到了我的笑话。”
  又是这样,仿佛是赏赐她能见到似的。
  长乐缓缓靠近他,步履无声。
  直到她的手搭上他的肩,季临渊并未回头:“我近来时常有种错觉。觉得你好似喜欢我,又想弄死我。”
  岂止弄死你一个……
  “殿下不是曾邀我共赴地狱么?”长乐侧过脸望他,眸光一闪一暗,比烛火更幽微明灭。
  这荤话并不适合在祖宗牌位面前讲。四目相接时,他问道:“你在父王面前信口雌黄的模样,倒是伶俐得很。林霁的婚约?药王的择婿人选?还有你的灵蛇虫谷身份?哪一句是真的?”
  长乐稍感安心。看来他也如贺兰澈一般,思绪差了一根叫“无相陵”的线,只要这线未接上,便捋不清真相。
  于是,她瞪圆了眼睛,抢先发难,语气陡然变得凶狠,唇瓣却委屈噘起,像只炸毛告状的小鸡:“你果真拿此事向我问罪?我还正要找你问责呢!”
  “季临渊,你骗我。今日将我诓去靖政殿上,竟是要同晋国开战!此等大事,你事先竟不与我知会分毫!”
  “更何况我在你父亲面前疯癫无状,不顾颜面,是为了谁?为了谁心心念念的宝座?!”
  她竟先生起气来,还呜呜咽咽地控诉:“我记住与你结盟,兢兢业业为你想办法,你就是这般待我的?你是要置我于何地?置药王谷于何地?!”
  乍然被她咄咄一堆话,季临渊讶异转头:“我、我……属实不知父王会突然于今日宣旨,若我知晓,便不会同意你去。”
  早晨的朝会,他就为此事犯愁。自从季临安中毒一案重新查明并宣告后,众参将果然蠢蠢欲动,纷纷力主开战。而他认为时机不妥,暂且将此事压下,决定先禀报父王定夺。
  这几年边境摩擦不断,邺王大抵是想趁自己近日精神尚可,发动一场奇袭。纵使不能攻破京陵,至少也要拿下邺城边境的几座州府。今日若顺遂宣旨,也仅是暴风雨的前奏。
  京陵不同于鹤州,若治吏肃清之风蔓延至九州,晋国必将愈发欣欣向荣,此事不能再拖延了。
  ……
  见她仍蹙着眉,季临渊指指自己跪着的模样。
  “你当这少城主之位有这么容易得?凭你三两句话,拿药王谷向父王画饼,父王便会定下储位?幼稚天真。”
  长乐不语。她当然没觉得邺王会信,也根本不稀罕少城主之位花落谁家。能保住她爱的人不受纷扰已是不易,如今若能将狐木啄引来,便可收网。
  向来捅刀子,都要先取得信任,出其不意从背后下手。
  向来毒蛇噬人,必先蜿蜒缠绕,待猎物在麻痹的暖意中卸下心防,方在脖颈最脆弱处,亮出淬毒獠牙,一击毙命。
  她要走反派的路,让反派无路可走。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不管,”长乐不认错,还忽然低哝,“我最气的还有,今日第一次牵你手,你却甩开了,我记着呢。”
  季临渊未料她会提起这个,略一沉吟,竟主动伸手,曳她蹲下,将她微凉的手握入掌心。
  他的掌心温热而有力:“你瞧,父王数罪并罚到我身上,我替你跪了,别生气了。你老实告诉我,药王谷与灵蛇虫谷,在你心里究竟孰轻孰重?我往后也好有个分寸。”
  长乐苦笑,深叹一口气——什么傻缺问题。
  她自他手边取过一叠黄纸,凑近摇曳的烛火点燃,投入地上的铜盆中焚烧祭奠。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在火光中显得有些缥缈,“我幼时……在我爹娘罹难之前,忽有一日,遭不知来历的黑衣人追杀。阿娘带着我亡命奔逃……”
  “我们从灵蛇虫谷往外逃,一路所见,尽是蛇虫、巨蟒、毒瘴。”
  “我虽自小见惯了那些毒物,却仍不免将爹娘的惨死之状与之勾连。”
  “许是儿时惊吓太过……家门遭所谓正道群雄围剿。从此,我便堕入无休止的梦魇。你见我吃东西总爱将饭菜打碎囫囵吞下,不喜咀嚼,便是觉得索然无味——也是那些年奔逃养成的习惯。”
  他面上泛起无限怜惜,专注地听她说着,亦不免为她揪心。
  “后来呢?”
  “后来?便是去了药王谷。自然是好地方,我也成了名门正派,从此再无人敢为难我。可灵蛇虫谷……那才是生我养我的故土。举头望明月,焉能不思乡?”
  “上回我去了京陵,除了与你父王说过的那些,还查清了林霁一家与举报我灵蛇虫谷遗址一事无关,却看他们表面与我故家交好,实则处处以名门正派自居。那副姿态,我看一眼便生厌。”
  “故而,我今日再以灵蛇虫谷后人之名向你起誓:若我方才对你之言有半句虚假,便教我灵蛇虫谷灭门绝户,断子……”
  他骤然伸手捂住她的嘴:“好了好了,既然是九死一生险境而活下来,便该好好珍惜,何必突然发毒誓?你断子绝孙,我以后如何是好……”
  提及女神峰那一晚的承诺,他心头便涌上暖意,疑虑顿消。
  长乐这才消停下来,在他身旁寻了个蒲团坐下,抱着双膝,歪头看他。
  “那殿下呢?殿下如此老实?他叫你跪你就跪,心中当真毫无怨言?”
  “我该跪的。”
  季临渊面色微僵,眉心轻蹙。这话题同样令他沉重。
  “就因他是你父亲?”
  “终归是我的父亲,生了我,养了我。”
  她袒露完心扉,该轮到他了。长乐轻笑一声:“我看话本里说,你们擅弄权术之人都没有人性,兄友弟恭是笑话,父慈子孝更是笑话。殿下却让我大开眼界。”
  季临渊的表情晦暗难明:“再是弄权,也还是人,心中对家人……总归存着几分期待与幻想。”
  “这么多年,你的期待从未消减?”她继续撩拨,“大家都说,你父王是个极其和蔼之人,素来亲厚宽和。”
  “他确实亲和温柔,对部下,对临安,对雨芙,以及他的王妃。”季临渊朝着他母亲的牌位方向,也往盆中丢入一张黄纸,“当然,除了对我。”
  “有时,我也怀疑,我究竟是不是他亲生的。”
  “殿下与他如此相像,一定是亲生的。”长乐认真端详他的面容,“只是,同是亲生骨肉,为何这些天我见他待你弟弟,如此不同?到底为何呢?”
  季临渊:“不止这些天,父王向来如此。”
  父王对临安的赏赐,从不计较价值,只求他欢心。他多看一眼的鸟雀、随口一提的点心、甚至画废的涂鸦……都可以换来父王毫不吝啬的满足与夸赞。
  权力?小时候,只要临安流露出一丝兴趣或委屈,父王便会毫不犹豫地打压任何可能威胁到他的人,包括自己,只为其铺路。
  邺城繁琐的规矩与礼节,在季临安面前形同虚设。父王与他肢体接触频繁而自然:会亲自为他掖被角、试汤药温度、整理衣襟;会习惯性地伸手轻抚他的发顶,或握住他微凉的手;他若行礼,父王常会提前抬手制止,甚至亲自搀扶,眼中满是“不必多礼”的疼惜。
  这些,自己都从未得到过。
  从未。
  长乐宽慰他:“殿下,你如今终究身强力健,大权在握,来路纵有风雨,也不过是无人关怀罢了。”可她话锋一转,似有所指,“可是,我怕待他身体痊愈,你仅剩的这点荣耀,也要被他夺去……”
  这个话题很危险,这个念头很恐怖,季临渊没有回应,只是继续烧纸。
  盆中黄纸燃尽,他才开口:
  “我曾听人言,父母对子女的爱,往往是有条件的。爱的是十月怀胎的羁绊、昼夜拉扯的付出。换个孩子这般长大,他们一样会爱。偏生只有小孩子,自降生便不带目的去爱父母,会无条件原谅父母的粗疏、冷漠……给块糖便破涕为笑,一个拥抱就忘了挨过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