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长乐干脆做出一副不知死活、疯疯癫癫、胡说八道的气度。
  “医者仁心,亦有侠骨。若有人草菅人命,尙人人得而诛之,何况贵如二公子?”
  她将袖里藏的《毒经》小册子甩出来:“药王谷为二公子诊治多年,我自对其症候了如指掌。这鬼逸散乃绝命斋所研制,可惜是一小小笨毒,并非绝命斋的安家之本,能在王上眼皮底下用此毒者,必与绝命斋深度勾连。”
  “因我是晋人,更知晋国阴私——晋南宁郡绝命斋,以毒物、毒器起家,表面中立却横跨多国经营,曾并灵蛇虫谷、无相陵两处恶派,犯下滔天恶罪,晋国已遣人分头清剿。只不过……”
  “神医既有此等明证,何需再多言?”
  谁料邺王打断她,转向阶下群臣,眼中闪过厉色。
  “晋人欺我邺境,常年对孤子下此毒手。传孤令:封锁四里坊晋商货栈,扣押晋商。再遣使者入晋,严辞问罪!命镇北将军整备兵马,随时听候调遣!”
  果然,还是按他们的戏唱下去,阶下之臣根本没有人搭理她这小神医的话,径直便领命而去。
  有点难搞,长乐只好喊了一声:“且慢。”被季临渊睨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她向邺王递了个眼色:“我知晓一桩隐秘,愿告知王上,却不知王上敢信不敢信。若不听此秘便传旨,恐怕要吃亏后悔。”
  邺王目光蕴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沉,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疲惫与威严:“今日议事至此。众卿……且先退下吧。”
  没明说方才的令是否作废,诸将便退至殿外。
  待殿门合拢,唯余三人,长乐突然上前跪拜:“我先讲一件小事与王上听,长公子可为我佐证。”
  姿态突然谦恭,季临渊只得配合。
  “实不相瞒,我为救长公子而身中五镜司赵鉴锋毒掌,那日镜无妄亲临,借赔礼之名与家师密谈,竟发现二人是幼年故交。”
  “孤知晓此事,长公子亦曾提及。”邺王目光未离她身。
  “可惜长公子离席早,不知那镜无妄与我师父对弈时说起一桩趣事——他言晋国境内有位讯报观主,兼营信鸽生意,曾向镜司透露,天下存在一种秘术,得之可使人百毒不侵、起死回生……”
  长乐故意停顿,笑意盈盈地盯着邺王。
  果然他敛容,嘴角有片刻僵硬,甚至抓了下裤脚:“世间竟有这等奇术?孤怎从未听闻。”
  “王上先听我将故事说完,”长乐笑出声,“我向来记性差,背书尤难,您要是一直打断我,我会忘记说到哪里。”
  “……”
  邺王无奈抬袖,拳头在袖子里捏了又捏。
  “毕竟没人找到过秘术嘛。镜无妄便向我师父求证:‘以药王谷医理,此说可真?’师父笑道‘荒谬之谈,滑稽不堪’。他乃先药王亲传,若有此术,岂会不知?”
  “后来如何?”邺王忍不住追问。
  长乐心中微紧,她其实并不确知狐木啄与邺王的交情深浅,只能赌一把,手里已经捏好银针:“镜大人便哈哈一笑,岔过此事,说镜司探求多年,也不可得。而我师父听了那观主之事,便觉着狐观主与镜大人私交甚笃,又讲一个故事——”
  她反复卖关子,忽向季临渊撒娇:“殿下,好热,口渴。”
  邺王嘴角抽搐,命人端来冰雪燕窝,撤去高台御案,三人围坐小桌旁,以示亲近。
  等她喝够了,邺王才温温和和地问她:“药王说了什么故事呀?”
  “师父说,药王谷历年受各方厚赠,金银财帛堆积如山。金银不缺,唯需二物:一是杏林才俊,二是传讯利器。谷中除义诊外,求医者终年不绝,靠山而居,自给自足,唯有信鸽之困久矣。可狐观主倨傲,从不来与药王谷做生意,不知为何。”
  “镜大人听后,立时抚掌应承:‘包在镜某身上!定为孙兄引见那狐观主,三日之内,必有回音!’”
  她模拟着药王与镜无妄的语气,连季临渊都没怀疑。
  “哦?”邺王来了兴致,“那镜大人如此热心牵线,可有所求?”
  “当然有所求。”长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竟然直接当着邺王的面,去扯季临渊的袖子轻晃,小女儿情态一般害怕,在他袖子上摸来摸去:“殿下,我能不能说?”
  季临渊掐了掐她掌心,轻咳一声甩开:“放肆,在父王面前……你好好说话。”
  邺王:“……”
  “镜大人说,需要家师将邺城近年所付之金银悉数退还!并称晋国朝堂会加倍补偿,还命药王谷从此断绝与邺城往来。”
  她皱着眉头:“镜大人称,高瑜大将军水师已成气候,而依他天机算推演,自信邺城气数将尽,不过强弩之末。二公子病体难支,不足为惧;长公子绣花枕囊,无需理会……让师父考虑清楚,不要站错了队,导致药王谷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她适时收声,面露难色:“后来的话,我实在不敢说了。”
  “但说无妨*。”邺王声音陡然转冷。
  “他还道,狐观主曾言王上近年腿疾缠身,身体抱恙,恐时日无多,既然连狐观主都已看好新主,劝药王不要执迷不悟……”
  “砰!”邺王重掌拍案,气得浑身发抖,显是怒极,却又强行按捺:“狐木啄与我素无深交,岂知我腿疾缠身……而镜无妄身为镜司司正,心机缜密,左右逢源,岂会出此狂言?”
  他信了,还恼羞成怒,强行辩解。
  长乐暗自松了口气。
  “可是……他真是这么说的!不过王上放心,先前午宴时,镜无妄还与长公子觥筹交错,转头却出此恶言。我师父深觉蹊跷,并未立刻允诺。镜大人便转换话头,称京陵顺应民意,将举办盛大的药王庙会,特邀家师前往主持封禅大典,以昭告晋国百姓。”
  “而师父为了见狐观主,难得答应了!”
  “谁料,我们耐心等了三日,狐观主爽约不至,师父气得不行,至今不解。深感受辱,连带着对镜大人也生了嫌隙。因此只派我去参加药王庙会,且叮嘱我,不必给晋宫好脸色——”
  她说完,一边啜饮燕窝,一边观察邺王反应。
  趁邺王与季临渊眼神交汇之际,长乐续道:“王上定想问我为何坦诚至此。只因我在京陵时,镜无妄不满师父未至,恰逢乌太师被罚,竟传我为其诊治,晋宫之人,视我年纪尙轻,待我倨傲无礼!我便立志要报复他们!”
  她愤然道:“我晋国先皇先后所定《男德经》,本为破除前朝陋习,平衡阴阳。晋宫内有些男人却仍是老顽固!尤其以镜无妄为首,明里暗里都想废除男德,对我轻视无比,哪似长公子一般,尊我重我。”
  她看向季临渊,笑意缱绻。
  “在鹤州时,长公子便对师父礼敬有加。纵然师父另有打算,却也对长公子颇有好感,只是不擅表露罢了。”
  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药王对镜大人不满意,她也对镜大人不满意。狐观主对镜大人很满意,对邺王不满意。
  而她和药王,都只对长公子满意。
  ……
  邺王沉吟良久,觉得她十分幼稚。果然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虽装相老练,终究沉不住气,心思尽露。
  据京陵密报,她确实曾入镜无妄府中,出来时神色恍惚。又往长公主府为乌太师诊治,待她离开时,对镜无妄已显露不悦,后由贺兰澈接回。
  这些都是小事,他是真怕狐木啄与镜无妄有诈。
  邺王终道:“多谢神医告知,否则今日之令一下,易中晋宫圈套。”
  便向季临渊使眼色,季临渊会意,起身出殿,收回前令,遣散众将。
  下午的会白开了,邺城准备已久的活动,暂时延期。
  季临渊回来,取出长乐备好的信笺呈上,果然是请药王来邺。长乐趁热打铁:“王上与我师父通信多年,应知他脾气执拗,这世上唯有我能说动他。现在他就想知道,狐观主为什么不来找他!”
  钩子已经抛好了。
  她轻踢季临渊一脚,他顺势接口:“父王,若能促成狐观主与药王一见,再由神医从旁劝说,想必药王……”
  邺王皱眉:“孤与那千里观,不过数年前购鸽之缘,交情浅薄。此事……容孤尽力促成,若有消息,命临渊知会神医。”
  长乐早知他会推脱,却也并不气馁,只娇蛮道:“还请王上务必上心。”
  邺王凝视她良久,缓缓问道:“听说神医在京陵时,常住那五镜司新任照戒使林霁府中,可谓关系匪浅。”
  临时编瞎话的时候忘了这茬,长乐后背突然出汗。
  第129章
  长乐敛神,嗲声回道:“这便是我方才所说的呀,师父‘另有打算’。”
  解释前,她先同季临渊丢了一个惊惶而愧疚的眼神,转瞬在心中盘算:
  首先,要赌一赌邺王不知道无相陵与林家私交甚密,否则林家早该被清算,捉起来拷打血煞秘术,哪还轮得到林霁十年考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