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她双手抱膝,仍然浑身颤栗,仿佛刚才那酷刑还在一丝一缕撕扯着她的神经。
  “痛、好痛、……怎么会这么痛……”
  她低声呢喃,像在黑夜深处哀求。
  “救命、云羌、大小眼,救命……谁都好——”
  她渐渐缓过神来,模糊中看见对面愁容满面的系统。
  那只粉红色的小羊蹲在她面前,想要安慰她,举起来却只是无力的羊蹄,眼中满是自责。
  谷星抹去眼泪,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残破不堪,遍布伤痕,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滑落。
  “太丑了……我真的要带着这样的身体回到现实吗?”
  “我妈看到一定会心疼死……到时候我又要怎么解释……”
  小羊哽咽着,不知如何安慰。
  忽然间,一股温热的电流自虚空流转而来。
  它恼起自己为何只是一个没有形状的系统。
  只是一瞬,小羊的身影缓缓变幻,那蹄子竟奇迹般生出五指,化为一只修长而有力的人手。
  谷星愣住,抬头望去,只见一道白影在朦胧的虚空中浮现,逆着光,眉眼温柔。正是不久前她在意识空间里所看到的,系统的人气角色皮肤。
  谷星明白了它的用意,她泪中带笑,嗓音沙哑:“聊胜于无吧……”
  话音刚落,系统就将她紧紧揽进怀里。那只粉红色的小羊,不再只是虚拟的存在,像是是有了体温,有了拥抱的力气。
  “对不起,我太没用了。”系统声音低低的,有些发颤,“眼睁睁看着你受苦,我却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它觉得有什么在变,却也无法用训练好的算法去解释。
  作为系统,它不需要拥有同理心;而作为穿越者,救下主角、改变结局似乎是必选项,但救配角、救芸芸众生,恰恰是作为穿越者不需要的。
  “我没法将你带出皇宫,但你既然在意识空间里,先不要出去。等时间一到,直接回到二十年后也好。现实里的痛苦,至少不会再折磨你了。”
  谷星脑袋枕在他肩头,觉得力气像水一样自指缝间流走。心里某处塌陷的痛,比指尖的剧痛还要彻骨。她闭着眼,只剩下微弱的气息:“也只好这样了……”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什么才叫无力感。明知道终点,却依旧不可逆转地被命运拖拽向深渊。
  系统见她无声落泪,轻轻用手抚着她的后背,轻轻抚慰着,一下一下,温柔得近乎溺爱。
  他靠近她耳畔,哼起一首摇篮曲。歌声温软,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怀旧。
  谷星想笑,却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耳畔摇篮曲低低,像是一阵暖意的风,悄悄吹过又悄悄远去,带着冬天、带着无尽的雪。
  在下一息之前,她终于沉沉地睡去。
  ……
  而意识空间外的牢狱里,无论狱吏怎么呼喊,谷星都毫无反应。
  最初还有人以为她装睡,可时间一长,众人对视片刻,终于察觉,这人竟是真的叫不醒了。
  无奈之下,只得将她继续关押在牢里,等候更多证人和证词,待三司会审之后再作定夺。
  深夜静谧,寺狱灯火昏黄,丑时三刻,偌大的皇宫却处处不宁。
  皇帝心疼宁贵妃,命人将她留在自己的寝殿。
  牢房内外守卫森严,却依旧暗流涌动。
  静夜中,谁也未曾注意,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顺着窗棂潜入,几名狱吏的眼皮子越来越重,不知不觉就昏昏倒下,沉沉睡去。
  黑暗里一阵风潜行而至,三名夜行人无声无息掠入。那为首一人身形矮小,却和另外两人动作利落如常,刀锋一闪,转眼便割断了狱吏的咽喉,鲜血悄无声息地渗入泥土。
  萧枫凛快步奔向谷星所在的牢房。
  夜色沉沉,他喘着粗气,手里死死攥着那把狱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每靠近一步,他的心跳便更剧烈一分,胸口像是被无形之手攥紧,几乎透不过气。
  钥匙怎么都插不进锁孔,手一抖再抖,终于哆嗦着打开了牢门。
  他几乎是扑过去,将那瘫倒在地的身影揽入怀中,冰冷的体温如同死水,将他仅剩的希望也一点点浸没。
  “跟我走,快,快离开皇宫。”他低声呢喃,声音带着破碎的祈求。
  可怀中之人毫无回应。
  萧枫凛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抖着手贴在她的胸口,却听不到一丝心跳。
  他颤抖地去探她鼻息,还是没有半点气息。
  谷星的脸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掌心上斑驳的伤口宛如血色密咒,将他的世界一笔一划推入绝境。那双本该灵动的手,此刻像是从血水里捞出,透着彻骨的冰冷。
  “林风……林风你醒醒,醒醒啊!”他近乎疯狂地摇晃她,声音里带着哀求与恐惧,眼底的光一寸寸崩塌。
  整座牢狱仿佛随他一起坠入无边黑暗,天地只剩下冰冷与绝望。
  “林风……”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少年濒临崩溃的脆弱。明明前方才窥见一丝微光,为何这夜色又骤然黑沉?为什么没有人点灯?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林风、林风。”
  一起跟来的两人见萧枫凛如此模样,皆是一惊,彼此对视,心头涌上一阵莫名的凉意。
  很快他们便明白,五殿下拼死救出的那个人,或许早已气绝。
  可眼下形势危急,哪容得他们多想。
  “殿下,不能再耽搁了,很快会有人察觉,我们得赶紧带她离开,后事还需——”
  “你在说什么?”萧枫凛倏地抬眸,目光冰冷如刀锋,从阴影中扫来,带着少年极少有的凶厉与决绝。他声音嘶哑,嗓音仿佛透着血腥,“谁死了?”
  “林风还没给我生辰礼物呢,林风……我的礼物呢。”
  他撑着摇晃的身子,艰难地把谷星背到背上,步履踉跄、咬牙切齿地往外走去。可稚弱的肩膀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重量,他又瘦又小,身上的寒意和血腥味混成一团,只觉天地昏黑,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什么都没有。
  没有绝世的武功,没有江兀的医术,甚至连能护住珍重之人的能力都没有。
  “林风、你不是说好要在我身边的吗?”
  “林风,我不想和谁争了,我只要你……”
  他低头迈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枯草扎破了脚底,疼得钻心,可都抵不过肩头那人所受过的苦头的一分。
  要是自己能更强大一些就好了。
  要是所有的痛苦,都能替她受去就好了。
  她是女孩子,为什么身上总是满是疤痕?
  她是他最喜爱的神仙,神仙为什么要吃苦。
  四野一片茫然,他在茫然之中,看到了一个粉色的球,扒拉在谷星的身上,他眨眨眼,将那粉色的球,越看越清晰。
  那是一只粉色的羊。
  那是一只巴掌大粉色的羊。
  那只羊悬浮在半空,围着谷星轻轻地转着圈。
  可随着那只羊越来越清晰。
  他肩上的重量却越来越轻。
  越来越轻。
  他的心却越来越沉。
  越来越沉。
  那夜,宫墙沉沉,寒风穿廊,萧枫凛蜷缩在一隅阴影里,静听外头宫女们叽叽喳喳议论。
  “人有重量,可神仙没有。”
  “嫦娥吃了仙药,身子便越发轻盈,最后化作一缕清烟,奔月而去。”
  他的神仙要离开了。
  他的神仙要奔向无人可及的月宫之上?
  “林风、你不要走。”
  他声音低低的,仿佛带着雪夜的潮湿与冰凉,碎在风里,哽在嗓间。
  “求你,不要走……”
  他一遍遍重复着,不知是在恳求谁,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力量支撑着他未曾晕厥。痛苦如同潮水,一波高过一波,将他整个人吞没。他抱着怀里那逐渐化作一缕烟的身体,像是在抓住整个人世间最后一缕温度。
  “我错了,生辰礼物什么的……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求你不要走,不要,不要……”
  他断断续续地哀求着,声音越发低哑。那种撕裂骨肉的疼痛,像有无形的绞盘,将他的四肢、骨骼、脏腑、情感、灵魂,统统搅得粉碎。
  “嘎嘎嘎”的轧声在他耳边盘旋,愈来愈响。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推入炼狱,所有的希望、热望、执念,都在这一刻化为齑粉。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终于安静下来,绞盘停歇。他感觉自己也化作了一缕无形的烟,被夜色和寒风缓缓带走,消散在这无边的宫墙雪夜中。
  萧枫凛怔怔地想:
  这样也好啊,他和林风,终于一样轻了。
  ……
  谷星一睁眼,只觉四周一片幽暗,黑得连指尖都快看不见。可空气里并没有牢狱的腥臭,反倒有种浅浅的香气萦绕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