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可还未等她的手碰到女子的衣角,那人脚下微动,方才她坐着的矮杌一斜,竟直直打到她的脚,将她拦得险些栽倒。
  “你——”那女人来了火,伸手便要扑过:“你居然敢给我使绊子!”
  “够了!”她男人一忍再忍,见她仍依依不饶,不由得拍案而起。
  女人被吓得一愣,怔怔地看向他,眼中似有泪花打转,反应过来时,狠狠地瞪他一眼,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见在她男人那讨不得好,刚消停不过片刻,便再次把矛头指向黑色幕篱下的女子。
  她眼睛溜溜一转,直直盯向桌边的短刀,眼底浮现过一抹不屑,随即乘人不备,作势就要拿起。
  “我倒要看看,你这丑八怪究竟有个什么宝贝,天天拿着不放……”
  可手刚一伸出,还不等她碰到,那女子却倏然抬头。
  热风吹起她幕篱一角,那双若隐若现的眸子透过黑纱看来时,清丽的眉眼间泛着冷意,明明身处大漠,却让人莫名瑟瑟发寒。
  “别动。”
  她终于开口。
  森然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警告,骇人得宛如地底爬出的厉鬼。
  第104章
  上了车,女人的脸仍是煞白的,脑海中满是那女子黑色幕篱下似冰带寒的眼,以至于接下来不管路程有多颠簸,她依旧是愣愣坐在原地,连牢骚也不发了。
  玉人城是西疆的一座小城,面积不大,却地处我朝与楼兰要塞,绕过城后的一座长崖,便能看见黄沙中旌旗猎响的驻军,再往后走,便是楼兰国界。
  小城不大,人却不少。
  西疆幅员辽阔,广袤黄沙上的土城座座垒起,干燥的厉风穿过褐黄建筑下的沙墙,于墙沿磨出缝隙。
  简陋的马车车队于城门前停下,众人纷纷下车,拖着疲惫的身子直奔城内而去。
  玉人城城如其名,虽地处边塞,可之所以这么多中原人顶着风沙都想来这,是因为其商贸发达,不失为“发家致富”的好地方。
  炽热的骄阳肆意地拂照着这片大地,炎热的天气下,众人皆身着薄纱单衣,路边驼铃摇晃而过,在众人进城的身影里,唯有一女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宽大的黑色幕篱将她罩住,斗笠下,黑纱随风而晃,白皙面容若隐若现。
  但好在西疆风沙大,玉人城人多以纱布遮面,烈日骄阳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因此她也不算多显眼。
  不同于其他人初到西疆的好奇与打量,她步履稳健,飒沓如风,下了车,就直奔城内某处走去。
  若说玉人城哪桩生意最出名,那必然是玉石行当。
  除了往来的商队,就连城中人也以玉石商贸为生计。
  孟姝一路直行,没在城巷多逗留。
  路边人来人往,叫卖吆喝声伴着驼铃回荡,挂在土黄城墙上的风幡随风摇晃,耀眼日光下,将这沙漠小城镀上金晕。
  “这是什么”
  小城拥挤,人与人的肩膀紧挨着向前,有位勾着包袱的女人指了指前头祭坛,那里有处高高立起的凤凰石刻。
  玉人城不大,却到处修建着祭坛。
  沙石叠垒起的高台上,凤凰雕像展翅而飞,用石刻雕画而出的羽毛于阳光下泛着莹光,最引人之处,便是它眼瞳处那幽亮的红芒。
  玉人城建成至今,已有近百年的古史,而城邦内有着这么多的祭坛,是因为此城十分注重风水。
  传说此地是玉灵的沉睡之所,玉人城之所以玉石众多,名扬天下,是因为有玉灵的神力滋养,因此城中人便将这象征着玉灵的凤凰雕像视为祥瑞,虔诚供奉。
  而在玉人城一众目不暇接的玉石里,就属一种玉最为珍贵。
  传闻这玉成色最佳,在阳光照射下时,通透玉身还会泛着红絮,玉人城民将其奉为玉灵的眼泪,取名唤作“红丝玉”。
  而此刻,那代表神圣的血玉,就被镶嵌在凤凰雕像的眼睛处。
  孟姝的目光透过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在那头。
  日光下的凤凰雕像栩栩如生,热风卷里的碎尘在阳光下缓缓飘落,在那里,凤凰眼睛里的红玉耀眼异常,淡淡红芒妖冶而绯丽,乍一看去,倒真像摇摇欲坠的“血泪”。
  在人头攒动的人群里,女子隐匿在黑纱下的唇角微勾,眼眸之下一片冷色。
  她顺着人群而走,与高台上的凤凰雕像擦肩而过。
  在她身后,血泪莹光,伴着诡谲。
  孟姝虽初来乍到,却好似对这玉人城地形烂熟于心。
  她七拐八拐,从热闹的主城路上绕出,走进了街后的一处偏巷里。
  巷子幽静,不同于前头的车马嘈杂,人烟熙攘,热风裹着淡淡的土灰味扑面而来,孟姝拾阶而上,进了一家略显简陋的住店。
  不同于京城的繁华富庶,玉人城并没有太大的客栈,外来行人或者商队都住在黄土平屋内,而眼下孟姝拐进的这条小巷,便是其中一处住店群。
  刺眼的日光下,黄土矮房随着崎岖不平的小路排开,孟姝进店,多付了银子,指名要了最东边的那处矮房。
  “姑娘,你可想清楚了,东边的那处矮房最偏僻,夜里是没人走动的,你不妨考虑考虑其他”
  前些日子新帝登基,改元“宁玄”,诏兴西域互市,广通商衢,因此往来西疆边塞的人便多了起来,无一例外,都是想要做玉石生意的。
  掌柜的是个头系缠巾,面裹白纱的大娘,见孟姝一个人,风尘仆仆,便以为她也是来跑商队的,便好意提醒到。
  眼前的姑娘单薄纤弱,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这玉人城又鱼龙混杂,一个人住在偏僻的东矮房,倒着实危险了些。
  谁知,女子却隔着幕篱朝她轻轻一笑:“无妨,我这人喜静,东矮房正巧有个院子不是,我一个人住也*舒坦些。”
  的确,东矮房虽偏了些,但面积却是所有屋子中最大的,外头带了个小院,比其余逼仄的土房相比,也就这点好处了。
  掌柜是要做生意的,见她执着,又出手大方,哪有放着银子不赚的道理,便笑意盈盈地取了门房钥匙,递给孟姝。
  领了钥匙后,孟姝便转身出了门。
  她走上了那崎岖不平的沙路,往最远的那幢矮房走去。
  玉人城的房屋都惊人的相似,用褐黄色沙石堆砌的屋舍与大漠仿佛融为一体,粗糙的墙垣被经年风沙吹打,裂痕点点,干草顺缝而生。
  但神奇的是,这里的屋舍虽简陋不平,却异常的坚固。
  孟姝推开了小院外的石栏,踩过粗砺的沙子,走向里屋。
  许久未有人住的屋子布满了灰尘,孟姝只轻轻一推木门,积攒的沙尘便簌簌抖落,她用幕篱掩了掩鼻子,抬步走进,推开那扇合上已久的小窗,抬眸静静瞧着。
  彼时日头正盛,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女子的目光穿过层叠错落的屋舍丘顶,直直落在城中的那筑五层华楼上。
  西疆屋舍多扁平简陋,可那处却不同。
  深红色的楼垣高高筑起,暗黄飞檐下,凤凰图腾熠熠生辉,风沙掠过间,将楼外幡旗吹得猎猎作响,上头“宝凤楼”三字苍劲有力,威风凛凛。
  孟姝来时就曾打听过。
  此城虽说都以宝玉而生,可分工却不同。
  玉人城中,有人挖玉,有人加工,也有人倒卖,其中挖玉人作为接触玉石的第一梯队,是最为富有,也是最有权势的。
  在这群挖玉的人中,以一神秘的宝凤楼为首,其楼主姓玉,据说在家中排行第七,因此人们都尊称她为“玉七娘”。
  而孟姝此行,就是为了这玉七娘而来。
  她静静摩挲着手中的短刀。
  此东矮房虽偏僻,却是这附近地势最高之处。在这里,它能将临街一条的宝凤楼大门尽收眼底,不仅如此,静谧的无人之所,也更便于孟姝行事。
  她垂眸看下手中的刀,粗糙的裹布已被她拆去,露出真面容的短刀锋利如芒,精秀灵巧的刀身泛着幽光,于日光下暗暗生辉。
  要来西疆,是孟姝十几日前突然做下的决定。
  那夜玉骨村,她忘记了她是如何杀的哪些人,只记得自己青芒之下,满手鲜血,疯狂得宛如厉鬼。
  寂静的深林里,她提起眼前人的脖子,冷冷道:“我阿爷呢”
  她依稀记得那黑衣人临死前的眼神。
  恐惧里带着茫然。
  显然,他们并不知道穆如癸的去向,或者说仅有猜测,但并没有抓到人。
  虽不知这群黑衣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知道穆如癸没事,孟姝心里总归是舒了一口气的。
  她从清晨的雨水泥土中爬起,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挖好土坑,将横尸在外的玉骨村人一一埋葬。
  直到双手血痕,污迹斑斑,她才有一瞬的回神。
  她要去西疆。
  孟姝明白了,能牵扯着穆如癸行迹的事,只有恶鬼,而在京城得到的最后线索,也只有那块血玉,所有的一切,看似都从西疆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