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沈褚礼忽地松开宁宣帝,仰起头,无声的笑了。
  泪水自他眼角滑落,苦涩的味道在他唇边泛开,他心痛地闭上了眼,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古旧的符包。
  “你一直以来都这么恨我”
  时至此刻,宁宣帝才恍然回神,他失去了他所苦苦谋划的一切,包括他想要的权力不衰、长生不老,更包括他的妻儿孩子……
  终于,他颓然出声,悔恨地问道。
  在沈褚礼沉默的瞬间里,宁宣帝的思绪被拉回了几十年前,那道士的声音重新回响在他耳边。
  “此血玉是至宝,你只需按照吾说的去做,对其予以滋养,便能获得你想要的一切。”
  灯火葳蕤下,白眉道士噙笑看着他。
  “但你要想好了,有得必有失,你想从它身上汲取力量,便要为吾献出代价。”
  所以,报应还是来了。
  宁宣帝双眸无神地看向地面。
  沈褚礼静静瞧着他,讥讽笑意勾起间,淡漠的眼里再无任何。
  “你错了。”
  “没有哪一瞬,比我在此刻更恨你。”
  在今日看见那血玉的瞬间,沈褚礼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他明白了宁宣帝为何要立他这个有着异国血脉的皇子为太子,为什么要让他手足相残。
  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退位,自始至终,他就想靠着血玉的力量长生不老,想要称霸天下。
  所以谁当太子,坐上那个傀儡般的位子,都不如他当最好。
  因为他知道,以沈褚礼温润谦逊的性格,不可能有手腕于朝堂中站稳脚跟。
  再加之有沈从辛的制衡,让兄弟手足相残,他才是渔翁得利的那个人。
  “对不起,是我,是我错了……”
  失去了一切的皇帝后悔地捂脸痛哭,一边朝沈褚礼跪地忏悔。
  可沈褚礼却不再看他。
  因为他知道,宁宣帝不是在为任何人忏悔,他只是在为自己。
  为自己失之交臂的无上权力后悔。
  破窗吹来的飞雨打在年轻男人的绯色衣袍上,他缓缓走过裂开的墙沿,银蟒锦靴踏过湿冷的石板,碎开的阴司纸于他脚下成灰。
  他走到一位禁军面前,缓缓停下。
  那名禁军见他走近,害怕地微微颤抖,目光无措地想要避开他的视线。
  谁料,沈褚礼根本没看他。
  他淡漠地抽出他抽中的长剑,年轻男人修长分明的手毫不犹豫地握向那锋利的白刃,血色于剑锋绽开,滴滴落梅凝结在地。
  众人吓了一跳,孟姝见状,刚要开口制止时,沈褚礼却突然走开。
  他握着手中的剑,冷着脸调转剑锋,无悲无喜地走到宁宣帝前头。
  看着男人恐惧的目光。
  他忽地轻笑。
  那刹那,手中的剑划过,喷溅的鲜血染上太子绯红的衣袍,银线绣织的蟒纹泛着幽光,眼前跪着的男人猛地栽倒,随着头颅的碌碌滚出,那抹微光从宁宣帝脸上移开,照到沈褚礼溅着血痕的眉眼上。
  “哐当——”
  沾血的剑从他手中滑落在地,他将染血的手在衣袍上擦了擦,将那枚旧黄的符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掌心,抬起头,迎向了窗外的那缕光。
  光是刺眼的,伴随着冰冷的雨意拍打在他的脸上,血是热的,心却是冷的。
  宁宣帝死了,他亲自杀了他。所有的一切都该尘埃落定,可他却心绪平静,仿佛他也在这冷宫中死了一场。
  “只是母妃,你为我取名褚礼,愿我一生克己奉礼,清明无垢,可我最终还是掉进了这皇权厮杀的漩涡。”
  迎在光前,沈褚礼闭了闭眼,抬步踏过脚下血河,走回阴冷殿中,侧目瞥见沈从辛有些惊惧的目光,他勾唇,冰冷的眸子盯着他,嘲讽一笑。
  那一笑,沈从辛永远都忘不了。
  也就是那一笑,他慌了神,害怕沈褚礼下一个就要手刃他,踉跄地拖着残废的腿,朝殿门外跑去。
  意外的是,并没有人拦住他。
  沈从辛心下一喜,刚要踏出脚,眼前却忽地落下一道背影,他还未看清那身玄衣黑甲下的脸,就被问风一剑穿心,不甘地向后倒去。
  临死前,他甚至一直瞪着那人的方向,自始至终,他并没回头。
  雨幕渐渐平息,男人挺拔高大的身影站在湿冷的檐下,滴答而落的水珠濡湿了他甲衣一角。
  冷硬的盔甲下,他的面色竟比甲衣更冰冷。
  微风吹动他柄间晃动梅花剑穗,雨滴顺着男人手中长剑蜿蜒而下,滑到剑锋处,被无情的剑刃破开,碎裂在地。
  檐角的阴影隐去了他冷峻分明的脸,男人周身带着冷意,不知在此刻站了多久。
  身旁手下不敢去看他莫测的面容,小心地提醒道:“将军,我们要不要进去……”
  沈禛早就到了,那支带着暗纹黑带的箭矢,就是他向殿中人发出的信号。
  可是从方才到现在,男人一直背对着殿门站在这,幽深的目光望向阴云裹挟的天际,对殿中的任何动静都无动于衷。
  哪怕,哪怕他的生父,就这般死在里面。
  男人没有回答他,雨滴顺着他的盔甲落下。
  过了许久,待到乌云散去,黑夜逼近时终于有人再度推开殿门,从中走来。
  冷宫殿外摇曳的残灯拽着那人的衣袍,黑影自他身后落下,他面无表情地踏过沈从辛的尸体,握着手中的符包,走向檐下一身黑甲的男人,于他身侧站立。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沈禛看着沈褚礼,淡淡开口。
  昨夜收到他来信时,沈禛说不吃惊是假的。
  但一想到沈褚礼的多年隐忍,他又不意外了。
  所以他答应了他。
  在快要回到京城时,刻意隐去破风军踪迹,与燕凛所带来的人马汇合。
  那些虽不是直属他的部下,可燕凛曾是我朝的镇国大将军,他虽不再领兵,可军中的人脉仍在,所以才能鬼使神差地多出了一万精兵。
  当看到燕凛的那一刻,沈禛开始懂了,他的这位弟弟若真的动起手来,那才真叫算无遗策。
  他推着所有人入局,包括他自己。
  先是设法削弱沈从辛的羽翼,后是猜到宁宣帝会在今日困绞他。
  最让人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连皇后都算了进去。
  他曾担心过,他们兵力虽多,可宫中情况复杂,禁卫森严,且不说能闯入皇宫与否,稍有不慎,便会被人围困。
  可沈褚礼却派问风前来告诉他,宫中有人相助。
  当那道纤弱的身影站在雨幕中,露出宽大帷帽下的脸时,沈禛不得不佩服他这位弟弟。
  半晌,沈禛开口:“陈皇后薨了。”
  他补充道:“是在接应破风军后,在坤宁宫的佛室中自缢的。”
  死前,她还点了三炷香。
  可惜香还未燃尽,宁宣帝的死讯便传到了坤宁宫。
  察觉到沈禛投来的复杂眼光,沈褚礼绷紧了下颚:“你后悔了”
  到最后,也没有人想站在他身边是么?
  想到这,沈褚礼不免自嘲一笑。
  谁料,身侧的男人摇了摇头。
  “褚礼,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帮你。”
  “而是为了帮天下人。”
  第98章
  高深红墙内,巍峨皇宫如同一只蛰伏在雨幕中的野兽,静静地伫立在这,雨水从它卷起的檐角落下,而那属于新皇的故事,又将重新上演。
  宁宣帝驾崩,沈从辛死在乱战中,一同离去的,还有坤宁宫里的那位淑娴皇后。
  就在一天里,京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待到风雨停息时,已是三日后了。
  偌大的王朝不能没有君主,沈褚礼的登基大典就定在这月中旬,他邀请孟姝留下,可女子却拒绝了他。
  昭华宫花园处的凉亭下,斜风细柳前站着两人。
  夏日的盛阳高挂于天幕上,细碎的阳光顺着枝叶的缝隙落下,清风吹晃着莲池旁的花圃,在那里,满馥芍药花竞相开放。
  “孟姝,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太过残忍”
  看着前头悄然绽放的荷池,凉亭下的年轻男人一身月色锦缎长袍,上头用金线绣着精美的祥云花样,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系着龙形腰佩,看向远处的眉目间温润潇洒依旧,可终究是有什么不同了。
  一旁的女子身着一如既往的素色长裙,裙摆摇曳间,上头的簇花暗纹漾起波澜。
  闻言,她侧目看来,有些意外地轻哂一笑:“我没有资格去评判他人的是非对错。”
  她话语中的疏离客气毫不掩饰,沈褚礼忽感有些苦涩。
  “但我还是要谢谢你,若非你们相助,我不会轻易扳倒他。”
  “我们帮的是这芸芸众生。”
  红*颜葬作肥,枯骨孕皇城。
  这些罪恶,早该重见天日。
  清风拂过亭角风铃,清脆铃音下,孟姝看向他:“不过我还是有些奇怪,你是如何得知,是娘娘撞破了宁宣帝的恶行,这才招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