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他话音刚落,手边的长枪便如同出鞘流星,飞身而出,直直刺向扶光和孟姝。
  扶光见状,深眸一敛,就在长枪即将刺到眼前时,青年袖口微动,只凭单手便握住了那带着凌厉之气的长枪,将其原封不动地扔了回去。
  “啪——”燕凛抬手拦下长枪,将其收回。
  枪刃破开酒香,带着冷寒,震得人手微微发麻。
  “好功夫。”燕凛瞳孔微眯,眼中带着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他重新躺下,轻摇手中的竹扇,半嘲半叹道:“老夫守在这将军府,已有数十载,平日里只见鬼影,不见人声,你们又为何事啊?”
  扶光看着他,身形如松,寂然不动。
  过了半晌,他忽地开口道:“为宫中事而来。”
  闻言,燕凛摇晃的竹椅一顿。
  他抬眼看过来,眼眸幽幽,深不可测。
  “老夫早已不是什么将军,宫中事,更是与我无关。”
  “前辈,”孟姝突然道:“您苦守京城多年,为的,不就是给燕姑娘一个公道吗?”
  燕凛神情陡变,突然起身,将手边的长枪往地上一撞,面染薄怒:“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孟姝看了一眼扶光,见后者朝她点了点头,便也不再隐瞒,直言道:“燕前辈,你我目标当是一致的,此番叨扰前来,只为谋事。”
  听着茶室里传来的兵器声,问风皱了皱眉,看向眼前的男人:“殿下,为什么一定要拉他们入局?”
  沈褚礼眸子静默,眼前竹影斑驳,微光从缝隙洒下,带着不远处飘来的袅袅酒香。
  他站在游廊前,平静地看向那头。
  “问风,你信鬼神吗?”
  问风闻言,呼吸一滞,眉头紧皱,欲言又止道:“殿下,成大事者,不宜论鬼神。”
  沈褚礼忽地低低一笑。
  “是啊,可他却信。”
  问风听不懂眼前之人话中的“他”是谁,只知道,自从贵妃薨逝后,太子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只是问风有一事不明。”
  过了半晌,他抬头不解地看向沈褚礼:“殿下既然知道他们在查皇室秘辛,为何还要让其与燕老相见?”
  燕凛与沈褚礼素有来往,这是连宁宣帝都不知道的事,因此他们每次前来,都会掩人耳目。
  可如今,沈褚礼不仅放任外人插手皇家之事,还将其引荐燕凛。
  若他与燕凛有私交的事传了出去,怕是会引起龙椅上的那位不满。
  清风卷起小院中的落叶,池边涟漪浅浅,打着圈的竹叶落在其中,泛起点点波澜。
  不远处的茶室渐渐没了动静,沸火烹起的酒香带着炽意,给骄阳白日染上燥热。
  沈褚礼没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那道竹帘。
  是啊,为什么呢?
  回顾过往平生,他生来就活在权力的漩涡里,可却从未想过争。
  这便是沈褚礼做过最错的一件事,他将这虚无缥缈的皇室情谊看得太重,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对他人好,就能得到同等的回报。
  直到那次颍川暗杀,让他对这手足情谊彻底失望。直到上巳游船,让他对自己的生父寒了心。
  最令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是,因他忍让,连累母妃。
  年轻的太子静静垂眸,看向腰间的符包,摩挲着手中的扳指,忽地低低自嘲一笑。
  沈褚礼啊沈褚礼,这辈子,你有为自己争过什么吗?
  竟然什么都护不住,那便为自己争一次吧。
  第84章
  男人手持利枪,负手立在窗前,微风拂过他微白的长须,黝沉的黑眸望向远处的细柳,眼中眸色莫测,隐有悲痛。
  女子方才的话语仍萦绕在耳,没想到,这辈子除了自己,还有人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这些年梦醒时分,燕凛常常回想起自己这一生。狂沙剑舞下,他无愧于国,戎马半生,到头来唯对不住自己的女儿。
  他有时会回想,若那年他拦住了阿瑶,若他不顾一切也要抗旨,如今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若说燕凛最在意什么,不是功勋,不是官爵,只有女儿。
  他回头看向屋内的孟姝和扶光,他们年纪尚好,身秀如竹,让他有些恍惚想起了燕无瑶。
  当年她入宫时,也就和孟姝一般大的年纪。
  年迈的老将军忽地望向他们,轻声一笑,眼中闪过星点泪光。
  他很庆幸,这世间终于有人看见了巍峨皇城下的腐朽真相。
  “我知道的并不多。”他走到小炉前,端起沸腾的热酒倒出,蒸腾的水汽模糊了他的双眼。
  他又换了一壶新的凉酒,于炉上烧灼。
  “作为父亲,我亏欠她很多。”
  她自嫁入皇宫后,燕凛并没有去看过她,哪怕猜到燕无瑶的处境并不好过。
  边疆黄沙,狼烟落日,是燕凛的家常便饭。
  他待在战场的时间,远比待在将军府的时间多。
  京城本就是一淌浑水,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底下波谲暗涌,更何况是处于权力中心的皇宫。
  皇帝身边不缺女人,后宫手段更是腌臜。
  燕无瑶看着洒脱傲气,却最是心软不过,那年她初入宫时,燕凛不是没有担心过,只是他知道,光担心是无用的,要想燕无瑶在宫中过的好,他就必须回到战场。
  只有为宁宣帝拼下血绩,帮其稳固江山,燕无瑶和他身后的这些战士们,才能平平安安。
  说着说着,燕凛的眼前好似又浮现了旷远辽阔的边疆。
  当年嘉关一战,很是惨烈。
  朔风卷着黄沙掠过城墙,燕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瞬间漫上铁锈般的血腥味。他眯起眼睛望着城下黑压压的敌军军营,三万匹战马掀起的烟尘遮住了半边残阳。
  “将军,”身后有人小跑而上:“将士们都准备好了,粮草已备齐,现在只等天黑便可行动。”
  燕凛无声地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前方高燃的狼烟。
  在他身后,面上带疤的甲衣男人看了看城下黑压的人马,又看了看他,欲言又止道:“此战凶险,若胜了……”
  男人目光悠远,似带畅想:“若胜了,到时候我们便能班师回朝,将军难道不想见见小姐吗?”
  那时离燕无瑶入宫已经多年,可燕凛却一次未见。
  前头男人拿酒的动作一顿,风声拂过他的长须,他笑了笑,举起手中酒壶一饮而尽。
  燕凛反手抹了把脸,边塞的风沙很大,磨得人皮肤糙疼。
  “不见了,这样挺好。”他沉吟道。
  “您又不回京?”疤痕男人问道。
  燕凛没答,他伸出手锤了捶他的胸膛,“先活着走出这里再说。”
  记忆随着涌起的酒香回笼,斑驳的碎光浮掠上男人有些苍老的容颜,他不禁失笑。
  到后来,他们真的活着走出了那片战场,但他,也没有去见燕无瑶。
  “宁宣帝看似宽和,实则狭隘。”
  他回眸,盯着扶光和孟姝:“帝王心性,最是难测,可我自先皇时起,便伴君多年,对于我们现在的这位帝王,也算了解。”
  宁宣帝此人城府极深,手段狠辣,从某些方面讲,正是因为他的手段,才让如今的国土变得如此辽阔,百姓富庶。
  可也因为他的手段,这些年来死在皇权下的冤魂不算少。
  燕凛对他的感情很复杂。
  他是贤臣,本应敬畏自己的君主,可到后面他才发现,他该敬畏的是这片国土,而非皇位上的某个人。
  可这份醒悟来得太晚。
  那年他致仕,解甲归田,可就在他前脚刚回乡时,却突闻京中传来的噩耗。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经年的风沙与征战,给曾经意气风发的威武将军添上风霜,话到此处时,孟姝瞧见了他神情的落寞。
  他以为自己的戎马一生,能用功勋为女儿换来一世安稳,却不曾想,他低估了帝王的无情。
  当时他们都说,燕无瑶是因祸乱朝纲,才被打入冷宫病死,可燕凛却觉得可笑。
  他了解自己的女儿,他知道燕无瑶绝不会做出这等事。
  燕凛虽擅战,可并非莽夫,当下他便猜出,这是宁宣帝的局。
  见燕家再无利用价值,见自己根基稳固,便着急的想要抹杀朝中元老,防止树大招风。
  可当燕凛一柄长枪闯到皇宫时,一切都晚了。
  他甚至连燕无瑶的尸体都等不到。
  仿佛那日的悲痛又涌上心头,年迈的老将军低下头,背对着他们,偷偷擦拭着眼泪。
  孟姝见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没有人会不对燕凛心生敬意,我朝百姓都知道,宁宣帝如今能有如此江山,有半壁都是燕凛打下的。
  那燕家祠堂里的尊尊灵位,便是最好的证明。
  传闻这位大将军六亲缘浅,家中只有一脉,父母亲更是在他儿时便撒手人寰,只余他一个人于世间漂泊,后来机缘之下,为了谋生投入军中,谁料想,真的给他闯出了一片天,成为了举国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