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所以说,如果你现在身边站着的是鬼,你也不害怕喽?”
  柳鹤眠浑身一抖,连忙看向了两侧。
  待回过神来后,气鼓鼓地看向孟姝。
  青天白日,哪有什么鬼!
  “孟妹妹,你现在和扶光一样,说话真的很让人寒心!”
  孟姝没忍住,顿时笑出声来,拽着包袱就外走,只留下柳鹤眠一个人在原地心碎。
  扶光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抬步往前走去。
  见他们一个两个都走了,凉*风瑟瑟地灌进柳鹤眠的衣领,他心头一跳,头脑瞬间清明,连忙小跑跟上:“你们等等我呀!”
  ……
  殿前的光影被拉长,宏伟檐瓦的奇珍异兽暗暗蛰伏于琉璃瓦上,淡淡暮色飘过天边,今日无阳,就连坤宁宫内也是一派空寂。
  陈妙善喜佛,这些年来更是腥荤不沾,一心礼佛,坤宁宫虽是后宫主殿,却比其他宫殿更显素净。
  青花缠枝香炉内,传来若有若无的梵香,软榻边的女子半阖着眼,有些愁容地揉了揉眉心,抬手间,云纹锻锦绸的白色里衣落下,露出了纤细皓腕上,那暗褐色的沉香珠串。
  身旁的姑姑一边帮她更衣,一边轻声问道:“娘娘可要用膳?”
  陈妙善闭着眼,摇了摇头。
  今日累的慌,楼璇兰走得突然,宫里宫外皆需要安顿,昭华宫那边还等着她主持大局。
  陈妙善轻叹一声,接过姑姑递来的茶水,“楼妹妹是个可怜人,年纪这般轻,居然就这样走了……”
  说话间,她眉目隐有悲悯之色露出。
  “娘娘切莫伤心,保重凤体才是。”姑姑替她卸下了白日里带的玉钗,重新换了一只木簪给她。
  陈妙善喜素净,坤宁宫里里外外都秉持简朴之风,她自己亦是打扮简单,妆容朴素,若非场面需要,那些金贵头面从来不用。
  因着楼璇兰的缘故,这段时日里宫内都要身穿素衣简服,身为皇后,陈妙善更得先做表率。
  一想到这,她便头疼。
  后宫人多,是非也不少。
  楼璇兰一去,总有人落井下石。
  今日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她的宫里便来来回回去了好一波人,一打听,竟全是妃子贵人们偷偷送来的礼物。
  原因无他,陈妙善性子温和却又不失威严,将后宫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先前楼璇兰还在时,唯独跟陈妙善还算交好,如今她人一去,便有其他人想要争抢着上来讨好她,好占去楼璇兰的位置。
  陈妙善摘下腕上的佛珠放手中把玩,有些疲惫地半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有贴身宫女递上来东西。
  陈妙善睁眼一看,是几根清香。
  “时辰到了?”她问。
  宫女点头,陈妙善颔首接过,于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向外走去。
  在她寝宫旁,陈妙善特地叫宫人给自己辟开了一间屋子。
  绕过屏风,佛龛上传来淡淡的梵香,里头供奉着的,是一座半米高的观音像。
  佛莲上,观音大士手掐符诀,静静垂眸,半阖着的眼眸带着普度众生的悲悯,慈眉善目下的神情看似无悲无喜,细细瞧去,却又在垂怜世人。
  陈妙善一如既往地走到佛龛前,将手中的三根清香点燃,于像前的蒲团上缓缓跪下。
  她双眸微闭,手上的香火青烟袅袅,一身素衣寡服的皇后神情虔诚,夜色透过未关的殿门渗入屋内,宫人们手中的八角玲珑盏映亮了她的身影。
  片刻后,她抬起双手,将手中的香高举过额,静静地朝供上菩萨拜了三拜,继而起身,将香插入菩萨莲花座前的佛龛中。
  安静的屋内,香火独自缥缈。
  过了半晌,陈妙善垂着眸问道身边的宫女:“陛下回乾昭宫了吗?”
  婢子点头:“禀娘娘,陛下又去了昭华宫,说是想再陪陪贵妃娘娘。”
  陈妙善沉默着走出门外。
  她站在宫廊外,深红色的高墙下,女人神情淡然得看不出情绪,宽大的玉色素袍披在她身上,更显得她出尘高雅,神圣似佛。
  陈妙善静静地走着,今日无月,凉风吹起檐边宫灯一角,雕灯碧影起起伏伏,落在她的白玉裙摆上,给她的侧脸投下阴影。
  “陛下是真的很怜惜楼妹妹。”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轻扯唇角,没头没尾地突然道。
  后头跟着的宫人眉心一跳,闻言连忙低下了头。
  陈妙善忽地停下脚步。
  她站在廊前,手边是宫灯葳蕤下绚烂绽放的花圃,一旁的假山水榭清音泠泠,花样漂亮的鲤鱼正从中穿行。
  昏黄的灯火拉长了檐下孤独的人影,陈妙善垂眸握住了手心的佛珠,轻轻转动间,思绪亦百转千回。
  她的神情很复杂,晦暗的目光不似往常般柔和,只是她的半边脸隐匿在黑暗里,谁也看不见。
  “你去告诉崔姑姑,昭华宫凡是伺候过贵妃的宫人,全都赏银百两,将身契还给他们,准许他们自由身。”
  “从今以后,他们可以不用再困在宫里了。”
  第78章
  淅淅沥沥的雨声打湿了街上石板,百姓们步履加快,溅起的泥水洇湿了衣袍摆角,带着潮意的风意拂过,微凉的气息抚慰了赶路行人急躁的心。
  快要入夏,气候渐渐热了起来。
  白日里,京城的街头小巷全都笼着一层热气,如今雨下了起来,虽然不大,却带走了好一阵闷热,只余下丝丝清凉。
  孟姝抬手撑开窗楣,凉意顺着雨丝渗进,“夜中明珠”的大字牌匾于雨幕中熠熠生辉,雨水将其洗刷得发亮。
  屋内坐着一青年,正不徐不疾地品着手中热茶。
  这是方才妙音姑娘送来的。
  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初入京时住过的“夜中明珠”。
  此客栈风雅清贵,闲杂人等并不多,虽银子贵了些,但胜在清净。
  孟姝从窗边走回,于桌前座下,刚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未入口,便听见一串敲门声,随即一个年轻男子狼狈入内。
  他的蓝色布袍被雨水沾湿,脚下的皂靴更是惨不忍睹,唯独他怀里的布包干净,一直被他小心护着。
  扶光和孟姝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
  孟姝一愣:“你没带伞?”
  柳鹤眠掸了掸身上的雨珠,顾不得接话,拿起桌上的茶杯猛地一倒,仰头喝尽。
  “诶……”孟姝刚想提醒他烫,就见年轻人瞬间放下手中的瓷杯,面红耳赤地哈着气。
  扶光无奈地摇头。
  孟姝将自己手中的茶水递给他,“这杯凉了,你先喝吧。”
  柳鹤眠好不容易缓过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孟妹妹,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今日初十,宁宣帝召他进宫,本以为是要如约做法事,柳鹤眠准备了一箩筐,头夜眼都要熬青了,还在心惊胆战地查阅书籍,生怕自己露馅。
  未曾想,今日刚一到宫里,宁宣帝便派了身边的高邱茂告诉他,陛下改了日子,今日让他进宫只是为了商量后续的法事事宜。
  “改了日子?”孟姝问。
  “对啊,前段时间贵妃出事,如今丧期刚过,宁宣帝觉得不是时候,便与我商议改换廿二。”
  那便还有十日左右。
  孟姝心想也是,贵妃身死,宫内出了大事,前些日子连京城的夜市也禁了,说是丧期间不得舞乐,这些天来“夜中明珠”的生意也不甚好,楼下厅中的人都少了不少。
  “那今日落雨,宫中竟没人送你?”
  看他形容狼狈的模样,孟姝不由得眉心一蹙,拿了块帕子递给他。
  柳鹤眠摇头:“宫里人最会审时度势,宁宣帝也顾不上我这等小角色,送出门的公公见我面生,连正眼都不瞧我,又怎会送我回来?”
  柳鹤眠此话倒是不假。
  楼璇兰还在时,将他们奉为座上宾,如今楼璇兰走了,他们身份举重若轻,宫里人自然不会将他们当回事。
  见柳鹤眠喝完了杯中的茶,孟姝又给他倒了一盏,放旁边凉着。
  “那我今日叫你帮忙的事,可有眉目?”
  先前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她从崔九那得到了关于“冬袅”的线索,便托柳鹤眠在进宫时帮她打探打探,看看有没有知道这位宫女的下落。
  她和扶光已出宫,再难进去,可柳鹤眠不同,他还有大小法事要办,时不时便会进宫,因此也只能让柳鹤眠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说到这个,柳鹤眠倒是故弄玄虚地挑了挑眉:“放心吧孟妹妹,我说了,包在我身上的!”
  见他这模样,便是有收获了?
  孟姝与扶光相视一眼,笑道:“那还请柳大师与我细细道来。”
  柳鹤眠能说会道,八面玲珑,先前在昭华宫时,便与宫人们打成一片,还有小太监常常借着“赏月”之机,邀他同去吃酒,因此打探消息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
  柳鹤眠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想起了那小太监与他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