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待走近屋内,她才发现,榻边矮桌上正端放着一本未看完的书。
  书卷被人细心地折起一角,扉页被风吹起,展开的书卷字如泼墨,落在这空寂的寝殿,倒尤显悲凉。
  崔九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起来,精细地放好。
  孟姝收回目光,看向崔九,女人神情恍惚,眼眸红得像是哭了许久。
  下意识地,她想出声安慰,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末了,只好道:“望姑姑节哀。”
  崔九抬眸看了她一眼,极力地扯出一抹苦笑:“姑娘心善,娘娘生前多亏了姑娘诊疗,却未曾想,终究避不开这病祸。”
  “姑姑也以为,娘娘是死于发病?”
  崔九疑惑:“难道不是吗?”
  孟姝却有些奇怪。
  楼璇兰的解忧毒崔九也是知情的,若是死于病发,绝不可能是解忧所致,可崔九听到太医署这样的说辞非但没有怀疑,却还隐隐坚信……
  孟姝问:“娘娘先前,可还患过其他顽疾?”
  崔九闻言一怔,有些不自然地避开孟姝的目光。
  察觉到此事或许还另有隐情,孟姝蹙眉:“崔姑姑,事关娘娘死因,还望你莫要瞒我。”
  屋内沉默了一瞬。
  过了半晌,崔九这才缓缓抬头。
  原来楼璇兰在刚入宫不久后,就曾大病一场。
  那时候,燕无瑶刚刚去世。
  听到崔九的口中提到“惠妃”二字,孟姝眸光微闪,有复杂神色划过。
  没想到,她们居然还有交集!
  崔九说,燕无瑶死后数日,宫中隐约有闹鬼传言。
  那时的楼璇兰刚从大漠来,性情单纯烂漫,最是听不得这些神鬼传言的时候,也不知道怎地,突地心血来潮,便壮着胆子,趁深夜里,偷偷拉崔九去冷宫外,想要一探究竟……
  第77章
  旁边躲着一个身穿鹅黄色宫服的女子,为图轻便,她今日连首饰都没带,仅用一根素钗拢起乌发,巴掌大的面容带着少女独有的俏丽怜人,乍一看,竟比月下芍药更为娇艳。
  楼璇兰竖起食指,朝她“嘘”了一声,见禁卫远离,四下无人后,便蹑手蹑脚地拐进了红墙一角。
  她早就打听过,这冷宫后有着一个小矮门,位置十分隐蔽,若非对方是宫内常年扫洒的老人,怕是无人知道。
  崔九有些害怕,可楼璇兰已经走在前头,四下只剩自己,身旁静得出奇,只余细碎虫鸣于草间起伏,便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小心跟上。
  “后来呢?”
  见崔九突然停住不语,孟姝皱眉。
  她摇了摇头,后来的事,她自己也不甚清楚。
  那日的夜色十分昏暗,冷宫偏僻,又是皇宫禁地,里面住过不少女人,也疯过、死过不少女人,光是鬼邪传闻,便多得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崔九只是跟着楼璇兰走到冷宫外围,便觉得浑身寒冷,寒毛倒竖,整个人胆战心惊,连腿都站不稳。
  至于楼璇兰……
  崔九目光一暗,看向孟姝道:“那夜很怪。”
  她们刚走进冷宫没多久,便听到了一阵磨牙的声音。
  “磨牙?”孟姝挑眉。
  崔九点了点头。
  她因着害怕,一直不敢大口喘气,再加之四周冷寂,她听得十分真切。
  崔九一直跟在楼璇兰身后,刚出大漠的王国公主身上满是恣意骄傲,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她一路走着,一路将崔九护在身后,眼里满是好奇。
  忽地,她们好像走到了一处池子旁,崔九闻到了一股潮湿的腐臭味,隐约像是青苔霉烂后的酵味,她下意识地想拉住身前的女子,可楼璇兰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地惊声一叫,拽着崔九转头就跑。
  毫无疑问,她们的动静惊动了周边的禁卫。
  但亏着楼璇兰知道那道偏门,二人这才赶在禁卫走进前跑了出去。
  “所以,娘娘回来后就大病了一场?”孟姝低头沉思道。
  崔九皱着眉,缓缓点头。
  时间过去太久,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没人知道那夜冷宫中,楼璇兰究竟看见了什么。
  可后宫中向来有传言,冷宫不干净,里面常常闹鬼,说不定她们二人那夜,就是碰上了什么恶鬼邪祟,身上沾上了不该沾的……
  崔九垂眸想着,孟姝却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倒不认为楼璇兰病倒会是因为撞鬼,若真是碰上了邪祟,那为何崔九没事,独独缠上楼璇兰一人?
  只是那冷宫好生怪异。
  一座荒凉的旧宫,里面大多是不幸的女子,宫里人将其视为“禁忌”也就罢了,居然守卫还如此森严,若非楼璇兰从旁人口中听来矮门一事,怕也进不去。
  对了,矮门!
  孟姝倏然抬眸,看向崔九:“娘娘可说过,是谁告诉她冷宫矮门所在的?”
  崔九回神,对上了孟姝那双灵动锐利的眸子,怔然一愣。
  眼前的人分明是个普通医女,既没有显赫的出身,说话语气也格外的轻柔缓和,待人处事大方得体,既不会争出风头,也很难让人生厌。
  是以楼璇兰十分喜欢她,崔九对她也颇有好感。
  可眼下谈话的短暂瞬间里,她好似变了一个人,目光温柔中带着几分凌厉,隐约让人心生压迫,不容拒绝。
  “是惠妃……”崔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改口道:“是燕氏先前宫里的婢子,想来应是伺候在外殿的小宫女,燕氏出事后并没有连累到她,她便继续在宫里做着些扫洒粗活,早些年便已到了年纪出宫了。”
  从寝殿出来后,孟姝脑海里就一直浮现着这个名字。
  “冬袅。”
  崔九说,当年这个宫女,名唤冬袅。
  揣着心思,孟姝慢慢走回了偏殿,刚到门口廊角,便见柳鹤眠提着两个大包袱蹲在门口,扶光正从后面走来。
  见到孟姝,柳鹤眠刚压下的火气又“噌”地窜上来,跑到孟姝面前,忿忿不平道:“这宫里的人也太势利眼了!”
  孟姝吓了一跳,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得朝后头的扶光投去目光,眼中带着疑惑。
  “这是怎么了?”她看向了柳鹤眠手中的包袱。
  一大一小。
  小的那个孟姝很眼熟,正是她的行囊。
  柳鹤眠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身旁有太监走过,昂头便骂道:“他们也忒不是人了,贵妃娘娘不在就瞧不起我们,如今还要赶我们走,这昭华宫我还不稀罕住了呢!”
  孟姝倒是听明白了,合着是楼璇兰身死,上头便要赶人。
  她接过柳鹤眠手中的包袱,示意他消消气,随即朝扶光递去了眼神。
  若非宁宣帝示意,底下的人又怎敢出口赶人?
  她安抚柳鹤眠道:“走就走吧,这宫里规矩甚多,出去还能松快些。”
  不过……
  她好似想起什么,朝柳鹤眠道:“要我和扶光走还情有可原,可你又是为什么?”
  她和扶光本就是借着为楼璇兰治病的借口进宫,如今楼璇兰薨了,他们的确没有理由再留下,可柳鹤眠却不应该。
  宁宣帝张贴皇榜,招揽天下奇士进宫做法除祟,如今仪式未做,柳鹤眠应该留下才是。
  柳鹤眠撇了撇嘴,“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留在这还有什么意思……”
  宁宣帝的确没有要他走,如今宫内法事还未做完,他的确还有用处。
  “所以,”孟姝好似想到了什么,挑眉看他:“你是因为害怕,这才要跟我们走的?”
  孟姝才不信他的鬼话。
  柳鹤眠喜好享乐,宁宣帝偏信神鬼之术,将他奉为座上宾,待在宫里定有享不完的美酒珍肴,他怎会轻易答应离开?
  见孟姝看穿了他的心思,柳鹤眠不好意思地“呵呵”一笑。
  昭华宫刚死了人,他怎么可能还敢待在这?
  更何况,不见得这宫里其他地方就干净!
  柳鹤眠胆子不算大,反倒经常容易被吓。
  扶光走近,冷笑着调侃他:“不是《易经》传人,大名鼎鼎的‘神算子’么?怎么,风水八卦之术看得,鬼怪倒害怕了?”
  柳鹤眠心虚地瞥过了眼,嘴硬道:“扶光,我这不是害怕,是避爻。”
  “这死者刚逝的地方,是会充满阴气的,会引来各众小鬼,还有阴差无常。”
  他朝扶光和孟姝比画:“无常,黑白无常知不知道?”
  孟姝、扶光:“……”
  柳鹤眠见他们没反应,以为他们不曾了解,便昂起了高贵的头颅,接着道:“阴气与人身上的阳气相斥,在这待久了是会影响气运和寿数的。所以我不是害怕,我是怕影响了大家的气运,这样不好,不好。”
  说着说着,柳鹤眠总觉得背后有鬼在盯着自己,阴恻恻地发寒。
  可乍一回头,背后只有扶光,哪还有其他人。
  孟姝有些忍俊不禁地瞧来,生出了故意逗逗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