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惹檀郎 第17节
  时璲说了什么她没听清,那锦绣人群已簇拥着走远了。
  畹君立在廊下,雨水兜头罩脸地斜飞过来,被打湿的衣裳紧贴在肌肤上,带着凝滞的刺冷。
  她忽然想起上回跟他在雨中的相拥,那已经是大半个月前的事了。
  待云娘忙完,回去的路上已经风停雨住。
  云娘拎着食盒,喜不自胜地说道:“今儿东吴郡王府的贵人们过来,虽不是他家做东,却给厨下每个人都赏了二两银,出手可真大方!大师傅听说你过生辰,又给装了八样新菜让娘带回去。今晚你们姐妹俩也尝尝贵人们吃的好东西!”
  畹君心不在焉地听母亲说话。
  她大概猜出了是怎么回事。
  翌日回到谢府,她问谢四娘:“你知道时家在跟东吴郡王府上议亲吗?”
  谢四娘大惊,道:“时二爷告诉你的?”
  畹君摇摇头,时璲怎么可能会跟她说。
  “端午那天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
  不知为何,她不愿同谢四娘分享跟时璲雨中共乘一骑的事,遂略去不提。
  谢四娘焦躁地走来走去:“明天你跟我去一趟侯府。”
  畹君不愿意。
  人家那头才刚相看完,她就这么急不可耐地去打探消息,存的什么心思岂不是昭然若揭?
  “我说了要按我的节奏来。”
  谢四娘狐疑地看着她:“你到底行不行?”
  畹君转眸瞥她,微翘的眼尾带出一丝不悦:“四姑娘若是信不过我的话,那还是趁早去跟时二爷说清楚,免得误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谢四娘冷冷一笑。
  这谢畹君是拿住了她的所求,还敢反客为主威胁她了。
  这误会回不了头,她也不想回头。
  “那就按你说的来。”
  说罢,犹不放心地在畹君耳边道,“你最好把这事给我办成了。否则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畹君垂着眸没说话。
  看来不管事情成与不成,这金陵她都是待不下去了。
  “先付二百两。”她决定趁还有话语权时多要些好处。
  “什么?”谢四娘愕然。
  “知府千金不是那么好扮的。”畹君不紧不慢道,“我太穷酸,怎么入时二爷的法眼?”
  她又得了二百两。
  这次是银票,谢四娘找她大哥谢惟良要的。
  畹君不喜欢银票,经历过那场失火后,她觉得这轻飘飘的两张纸太脆弱了,不如真金白银来得牢靠。
  可是太多的银子不好藏,还有被她娘发现的风险。
  畹君拿出二十两裁了几套好料子的衣裳,余下的全锁进了她的私库里头。
  等下次再见到时璲已是七月了。
  宣平侯府交游广阔,正逢七月初七是乞巧节,时雪莹给交好的贵女下了帖子,请她们到府中祈福斗巧。
  谢家的三四五姑娘都是及了笄的年纪,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谢四娘人前与畹君形影不离,这回也要带上她一起去侯府。当然所为何事,只有她们两个心知肚明。
  谢三娘和谢五娘亦是眼高于顶的大小姐,对畹君这个西席不屑一顾,更不知谢四娘何故转了性子,待一个西席如此亲密。
  当下那二人携手共乘一辆马车,留谢四娘与畹君乘另一辆马车出门。
  畹君跟那谢四娘本也无话可说,上了马车只管闭目养神。
  谁知谢四娘倒主动跟她说话:“我看你的女红做得极好,今日去侯府,少不得跟她们比试针线,你能不能帮我夺个魁首?”
  针线于畹君而言是谋生之道,而这些千金小姐穿针斗巧,不过是为了闺中名声好听罢了,技艺自然不能跟她相提并论。
  畹君道:“这有何难?只是四姑娘平日女红如何,三姑娘和五姑娘是知道的。若是落下作弊的声名,反而不美。”
  谢四娘不以为然道:“她们就是知道,也不能揭发我。”
  她悄悄告诉畹君,时雪莹这次也邀请了东吴郡王府的两位小姐。侯府拒了谢家,转头去跟东吴郡王府议亲,三娘和五娘也憋着一股气,自然巴不得能在宴会上压过郡王府的风头。
  东吴郡王府的两位小姐姓韦,两人在家中分别行五行六,与时璲议亲的那位则是郡王妃所出的韦五娘。
  谢四娘和时璲的传言众人皆有耳闻,而眼下时家又在跟韦家说亲,难免韦谢二人会有些不对付。因此时雪莹这场乞巧宴几乎座无虚席,各府的千金都心照不宣地来看好戏。
  谢家姑娘一进时雪莹的漱冰斋,那韦五娘立刻投过来打量的目光,而谢四娘高抬着下巴,连眼神都不回一个。
  闺阁姑娘设宴,无非是摆些当季的菱藕瓜果、荤素点心,大家坐在一处吃茶谈天。
  偏偏时雪莹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特意将韦谢两人安排在相对的位置。
  畹君便坐在了谢四娘身旁。
  除了时、谢、韦三家的姑娘,在场还有十多个面生的少女。畹君不认得她们,她们自然也不认得她。
  虽然众人是来看韦谢二人的热闹的,可畹君一出场便吸引了姑娘们的目光。
  她穿一身紫绫衫、白湘裙,眉目之姿丰容冶丽,衣袂翩跹从容闲雅,非但谢家姐妹在她身侧如山茶衬牡丹,连漱冰斋的众芳都被比了下去。
  “这是谁呀?”
  “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
  听到众人的窃窃私语,时雪莹推了时问蕊一把:“你的表姐,你自己介绍。”
  时问蕊也惊讶地盯着畹君,根本不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更不知她何时变得如此光鲜漂亮,做她的表妹倒好像没那么丢人了。
  问蕊起身将畹君介绍给众人,听说是三房的亲戚,小姐们顿时失去了兴趣,纷纷将注意重新移回韦谢二人身上。
  畹君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韦五娘。
  那日在庆云楼没看真切,近前相对才发觉韦五娘也是个美人。
  她的美是恬静清雅的柔美,虽跟谢四娘不对付,却仍举止得宜,不像谢四娘那般目中无人,在涵养上更胜之一筹。
  韦五娘此刻正跟时雪莹手挽手说悄悄话。
  时雪莹和谢四娘虽是表姐妹,可两人年纪与家境相当,又常往来,难免会生出些比较的心思。
  因此席上她乐得抬举韦五娘,好借机杀杀谢四娘的威风。
  “五娘,上回在庆云楼你们吃得可还好?”时雪莹率先开口,“后来回去的路上雨那么大,没耽搁你们吧?”
  韦五娘笑道:“有你二哥开路护送,能耽搁到哪里去?还没多谢伯母做东请客呢,今儿出门前我娘还一直念叨,说改日请你们到家里听戏。”
  众女听这两人亲热地交谈,显见是两府好事将近;再一看谢四娘的脸色,都快黑成了锅底。
  畹君虽乐见谢四娘吃瘪,可不知为何,她心里也不大痛快。
  时问蕊唯恐天下不乱,睃着谢四娘笑道:“大伯娘那回请客,二哥哥也去了?那应该是相看宴了吧。我还以为二哥哥会跟四表姐议亲呢,毕竟前些时候那流言传得……”
  “扑哧——”
  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韦五娘脸上染着淡淡红晕,神色却不太高兴。
  毕竟被人当面提起议亲对象和旁人的绯闻,恐怕没有人会喜欢。
  谢四娘更是直接翻了脸,吊着柳叶眉对时雪莹道:“三娘,你们家就是这种规矩?难怪姑祖母不喜欢三房的人,谁能受得了碎嘴的长舌妇!”
  时雪莹的脸色也有些不好,毕竟问蕊的话把她哥哥也卷了进去。看别人的热闹,何必牵扯自家人?
  她素来不大把这个堂妹放在眼里,只是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训斥她,便开口打了个圆场,把这一节揭了过去。
  谢四娘犹不解气,在后面的闲谈里,只要时问蕊一开口,她总要夹枪带棒地刺上几句。
  时问蕊起先忍着,后来谢四娘越说越过分,拐弯抹角地骂她是破落户的女儿。
  时问蕊忍无可忍,“噌”地一下站起来,指着谢四娘道:“你高贵!你堂堂千金大小姐,怎么做出造谣我二哥哥的事,不知廉耻!”
  “造谣?”
  “那些传言难道是假的?”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炸开了锅。
  时问蕊义愤填膺道:“可不是!我二哥哥跟她大哥水火不容,怎么可能转头就对她一见钟情!”
  “七娘,别乱说话!”时雪莹忙开口喝止。
  可她的声音淹没在姑娘们的询问声中:
  “怎么回事?”
  “你们两家不是很要好吗?”
  时问蕊正在气头上,便把原委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原来今年正月,那谢惟良欺辱良家时正撞上金陵卫巡城,当值卫兵便把他抓起来关了一夜。
  谢惟良出来之后准备收拾那人,正好打听到那人是时璲的手下,便去找他要人。
  可时璲非但没有给这位表兄面子,还强硬地护住了手下的卫兵,并放言除暴安良就是金陵卫的职责,让谢大公子不服就去弹劾他。
  谢惟良在金陵一贯是横着走,没想到时璲刚回来就让他吃了个闷亏,两人从此便不对付起来。
  众人听罢,连带着看谢家姑娘的眼神都鄙夷起来。
  畹君更是咬牙,有这么一桩前情也不告诉她,早知道还得多要五百两银子!
  谢四娘家丑被曝,顿时气得发抖,瞪着时雪莹道:“三娘,你管不管?”
  时雪莹上前一巴掌打在时问蕊脸上,呵斥道:“不会说话你就滚,时谢两家好得很,用不着你在这挑拨是非!”
  时问蕊不防当众挨了一巴掌,脸上顿时挂不住,哭着要回秋云院去。
  畹君在这席中亦如坐针毡,见状便以去给郑姨妈请安为由,跟着问蕊一同离开了漱冰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