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惹檀郎 第15节
  时璲神色自若地给她搽好药膏,又帮她把袜子和鞋子都穿好以后,方直起身来对外头道:“进来!”
  那兵士忙小跑进来,大声道:“报大人,在四时客栈抓了两个贼目,还有四个闻着风不对提前跑了。”
  “知道了。”时璲脸上没什么表情。
  畹君惴惴不安地抬眸望向他,嗫嚅道:“是不是我……打草惊蛇了?本来你能把他们一网打尽,立件大功的。”
  时璲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剿匪本就是为了让百姓免遭戕害,若是为了‘立功’将那小姑娘置于险境,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畹君心中一暖,又有些羞愧先前对他手下官兵的猜度,赧然地低下了头。
  那兵士拾起地上的两支羽箭,纳闷道:“大人,你不是向来箭无虚发么,怎么方才射了两发空箭。”
  时璲瞥了他一眼,一把将那两支羽箭夺走,冷然道:“去雇顶轿子过来!”
  不多时,两个轿夫抬了顶软帘小轿过来。
  时璲将畹君打横抱起走到轿子边上,小心地把她放了进去。
  “你的脚伤至少得养半个月,别到处乱跑了。”
  畹君乖顺地点点头。
  时璲立在轿外看了她两眼,忽然伸手进来摸了摸她的头,这才放下了轿帘。
  轿夫抬起轿子,稳稳当当地往文昌巷赶去。
  畹君的脸色僵着,好半天没从那下抚摸中回过神。
  这是……对待小孩子的方式啊!
  她就经常摸佩兰的头,时璲这是把她当什么了?
  畹君心头琢磨着,是不是不该对他用欲擒故纵那一套。这下把人推远了,拿她当妹妹,这怎么成!
  她心中懊悔着,还不忘掀开轿帘,吩咐那轿夫把她送回自己家去。
  回到家里,佩兰早被送了回来,云娘还在酒楼帮工。
  畹君这才有机会把妹妹从头到尾检查一番:“没受伤吧?”
  佩兰摇摇脑袋:“就是头有点晕。”
  畹君放下心来,又道:“在那破庙的时候,你怎么……说不认得我?”
  “谢家的那个姐姐吩咐了,让我当着人的时候不要说认识你。”
  谢四娘还对佩兰说了什么,畹君没往下问。
  佩兰也不问她,姐妹俩守着小小的默契。
  “不要跟娘说。”畹君道。
  佩兰点点头。好半晌,又道:“破庙里那个穿红衣服的哥哥,是那个时家哥哥吗?”
  “嗯。”
  “他好凶。”佩兰撇撇嘴。
  是很凶,可是……
  “其实他人挺好的。”
  畹君竟然为平时最痛恨的上等人说了句好话。
  她又叮嘱妹妹:“今天的事也不要跟娘说。”
  要是云娘知道佩兰差点被拐走,非得拿竹条打她不可。
  佩兰朝她眨眨眼:“姐姐放心,我晓得的。”
  畹君摸摸妹妹的头,忽然想起时璲摸她那一下,心里有些失落。
  她便收回了手,准备拿出在彩棚里装的点心给佩兰吃,一低头却发现那荷包不知何时丢了。
  好在时璲送她的金匣子还在,只是匣角凹了一块,想必是跟那匪贼拉扯时磕的。
  样子坏了,那做工就不值钱了,匣子便只值个重量钱。
  里头的辟邪香玉倒是完好,只是这么贵重的东西,畹君寻不到堪配它的盒子,干脆连玉带匣一起锁进了她的私库里。
  等到云娘回来,畹君只说崴了脚,跟谢府告了假回来休养。
  这一养便是大半个月。
  期间谢四娘派人来看她,其实不过是打着探望的幌子问她和时璲的事情。
  畹君没什么好隐瞒的,一五一十地说了。
  谢四娘的人临走前赏了她五两银子,抵她平时忙活两个月的工钱。
  畹君拿着银子出去给佩兰买零嘴吃。
  一是现在她手头宽裕了,二来也堵堵佩兰的嘴,免得她不小心在母亲面前漏出什么话来。
  她的脚还没好利索,雇了顶轿子出门。
  走到街上,前面闹哄哄地堵住了,轿子过不去。
  畹君掀开轿帘往外瞧了瞧,冷不防看见一个眼熟的青年。
  她仔细一想,忆起是在慈育堂时护送她回城、后来在林子里遭遇匪贼的那个兵士。
  畹君心里一虚,忙放下了轿帘。
  可是已经迟了,那人也瞧见了她,还径直走到轿子外给她问好:“在下金陵卫小校李清,见过谢姑娘。”
  畹君硬着头皮道:“李大人客气。”
  外头李清又道:“前面两个货郎吵起来了,堵着路过不去。谢姑娘要去哪里,在下护送你过去吧?”
  畹君忙道:“不敢叨扰您的公事,大人自去忙吧。”
  那李清仿佛听不懂弦外之音似的,依旧立在轿子边上。
  隔着蓝布软帘,只见那道高大的身影搓了搓手,期期艾艾道:“在下倒没什么事,就是、就是准备去吊唁一位故友。”
  畹君正感到莫名其妙,又听得他说道:“那位故友,谢姑娘也认得的,就是护送您回城时牺牲的那个周茂。他家住在前面的平安巷,如今家中只有一个七旬祖母和一个妹妹相依为命。”
  畹君听出来了,李清这是想替周茂的家眷讨点赏钱。可她又不是真正的谢四姑娘,自身尚且囊中羞涩,又何来余钱打赏?
  她只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道:“那你快去吧,别耽误了事情。”
  李清犹不死心:“谢姑娘,周茂他好歹也是为了救你才……”
  畹君何尝不知呢?可她也只能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幸好隔着轿帘,李清看不见她羞愧的模样。
  那李清等了半天不见她说话,终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颇为失望地走开了。
  畹君心头很不是滋味,倘若不知道便罢了,那周茂家里没了顶梁柱,一老妇并一少女,日子过得肯定比她家还难。
  第14章 不言中
  ◎多少情愫都尽在不言中了。◎
  过了几天,畹君的脚伤好得差不多了,便打算亲自去那周茂家看一看。
  她打开装私房钱的匣子,里头林林总总攒了三十几两现银。畹君拿了二十两出来,又有些不舍地放了五两回去,最后咬牙多拿了十两,共计二十五两银用白麻布包了带着出门。
  出了门才发觉今儿是个阴天,沿途的树梢被风刮得簌响,非但没有消解暑意,反而愈发闷热起来。
  畹君到了平安巷,问了人才知道周茂家住在巷尾的杂院里,一间院子住几家人的那种,门口挂着白幡的就是他家。
  她寻到那杂院去,只见院子里杂乱地摆着各家的东西,厨房和茅厕都是共用的。见了此间情景,她心里有些难受,后悔自己带的银子少了。
  其中一间屋子门口挂着白幡,畹君探头望进去,见那堂屋里便设着灵堂,当中一块黑漆牌位,香炉上插着三支线香,正袅袅升烟。
  她立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板。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闻声迎出来,颇为惊异地打量着她:“姑娘是……”
  畹君忙道出来意:“你是周茂的妹妹吗?我来祭奠你哥哥。”
  那少女忙拿了干草缝的跪垫给她,又点起三支香递过来。
  畹君接过香,很是虔诚地对着灵堂拜了拜,而后将香插进香炉里。
  那少女待她祭奠完毕,方犹豫地问道:“你是……我哥哥的相好吗?”
  她虽然不觉得哥哥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姑娘,可若不是相好,怎么会来祭奠他呢?
  畹君却摇了摇头,拿出白布裹着的帛金递给她。
  那少女见了这么多银子,连忙推拒,说什么都不肯收。
  两人相持不下间,里屋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阿茹,是谁来了?”
  畹君寻声望去,见里屋走出来一个瘦小伶仃的老太太,满头的银丝用布巾包着,脸上尽是沧桑的皱褶。
  周茹上前搀扶祖母,将畹君的来意说了一通。
  周婆婆听了,也绝不肯收她的银子。
  畹君只好把周茂救她的事道了出来:“这银子无论如何请你们收下,否则我良心实在难安。”
  周茹为难地跟周婆婆对视了一眼,终于还是收下了银子,又请她在堂屋坐下。
  畹君跟她们攀谈起来,得知周茹兄妹是孤儿,从小便由祖母拉扯大。两年前周茂参了军,分到金陵卫,家里的日子才渐渐好了起来。
  她瞧着外头杂乱的院落,犹豫地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搬去好点的院落里住呢?”
  周茹道:“哥哥的俸银存着,打算等讨到了嫂子再另置宅……”
  她忽然低头赧然地笑了笑,笑里带着几分心酸。
  畹君心头闷闷的,又道:“那你和周婆婆以后怎么生活?”
  这时候她真恨自己不是真的谢四娘。倘若她是货真价实的知府千金,她愿意把那一千两全给她们。
  周茹道:“卫所给了一百两恤银,哥哥的上官又单独让人送了二百两过来,够给奶奶颐养天年了。”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笑,眼里总算有了神采:“我也说了亲事,他是在街对面的鞣皮坊当学徒的。等成了亲,我们就另置宅子把奶奶接出去住。”
  畹君听罢心头好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