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应泊不敢直视他,深呼吸几次,用一种近似于哀求的语气艰难吐出几个字:
  “去睡觉,求你了。”
  仿佛是落入杂草丛生的火星,压抑已久的渴求得到了助长,越烧越旺,陈嘉朗不愿放过这来之不易的破绽,使尽解数想要将应泊最后的理智倾翻。应泊喘着粗气将人扔到床上,陈嘉朗不由分说地勾住他的脖颈,柔软的、温热的唇就贴了上来。
  应泊瞳孔骤缩。
  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带着酒气的吻横冲直撞,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在唇齿间厮杀,直到甜腥的液体渗进交缠的呼吸,大概是仓促中咬破了嘴唇。
  “你有时候和他很像,一样蛮不讲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应泊长叹一声,偏头躲过了他的第二个吻,“但也只是有时候。”
  陈嘉朗肩背一僵。应泊抹去唇角的血渍,支起上身,帮他掖好被子,坐在床沿重新系好领带:
  “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陈嘉朗随即换上得逞的笑,双腿交叠搭在他膝头,脚踝放肆地蹭着他的腰腹,从床头柜上抽出一根细烟:“他也吻过你吗?”
  应泊略一迟疑:“嗯。”
  “只是吻了?”
  “他不想要,把我推开了。”
  这句话滑出唇缝,应泊自己都惊得一颤。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挤出来的:“因为我不想说实话。”
  耳边传来一阵不带嘲讽的笑,应泊半恼地看向陈嘉朗,对方看上去莫名地开心:“你办案雷厉风行,怎么上床就变成温水了?”
  “我们……需要时间。”
  陈嘉朗笑够了,碾灭烟蒂,向他勾勾手指:“要我教你吗?”
  不明白他的用意,应泊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怎么教?”
  “靠过来。”
  心中辗转过很多猜测,应泊最终还是放松了警惕,慢慢倾身下去。陈嘉朗拽着他的领带将他带倒,翻身把他按进枕头:
  “就说……‘嘉朗,帮帮我’。”
  亲吻、抚摸、揉弄,应泊始终毫无回应地承受,就在陈嘉朗的即将扯开他最后的几颗扣子时,应泊突然开口:
  “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陈嘉朗试图掰开他并拢的腿。
  “我比想象的更爱他。”
  应泊似乎是带着笑意说出了这句话,笑意甚至有些释然的欢愉。他从陈嘉朗身下坐起来,一手护着陈嘉朗的后脑,扶他躺回去:
  “我走了,早点休息,明天别耽误上班。”
  “给我一次,就当告别礼,好吗?”陈嘉朗揪着他的衣角,哽咽着,“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我没有其他人了。”
  应泊将他凌乱的发丝一缕缕理好:“会有的,你还这么年轻,总会认识比我更好的人。”
  “应泊……”
  话音里带着乞求的意味,应泊闻声驻足在门口,侧耳聆听他接下来的话。但那也许只是一句醉梦中的呓语,应泊候了许久,陈嘉朗都没再出言,卧室中只有破碎的粗喘和些微抽噎。
  应泊咬了咬牙,终究还是狠下心来又迈一步。他冲进电梯狂按关门键,像个满盘皆输的败将。
  地下车库里,一个身影躲在角落的另一辆车里,将他从现身到关上车门的动作尽收眼底。
  路从辜握着方向盘,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第55章 断联
  嘴角的血渍很快凝成血痂, 应泊筋疲力竭地走出电梯,孑然立在出租屋门外,勾着钥匙链的手稍稍脱力,钥匙向下坠落, 砸地的脆响在空荡的楼道中回响, 又裂成无数碎片, 消弭在寂夜中。
  应泊几乎连弯腰去捡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颓唐地倚在门边,脊背缓缓下滑, 最终垂头蹲坐下来。
  舌尖的腥甜味仍然若有似无。他不敢想陈嘉朗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蓄谋已久,或者说, 他从来就没打算正视这份越烧越旺、越涨越高的觊觎。他仿佛是那个治水的鲧, 愚蠢地企图用沙土掩盖日高一仗的祸患, 以为看不到就是不存在, 直到轰然决堤。
  他失态了, 与背叛无异的失态。
  陈嘉朗会变成今天的样子,应泊也难辞其咎——都是他自己惯出来的罢了。他曾经有一万种办法让那个还没有疯魔至此的、尚且听劝的陈嘉朗知难而退断了念头, 而不是在对方提出要跟他一起来望海发展时,望着那双充盈着柔光的眼, 鬼使神差地应下一句“好”;更不是在提审到深夜时, 听着电话里陈嘉朗满是醉意的抽噎, 丢下一切也要赶去背他回家。
  他明知道陈嘉朗在世上举目无亲, 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他明明知道日复一日的依恋极易被占有欲滋长成爱欲,却还要大发慈悲地一次次给出希望,大度得像个圣人。
  只是因为不愿伤害陈嘉朗么?未必吧。应泊扪心自问,他分明也贪恋这种被人当做救世主一样无条件信任, 占据绝对高位的感觉——因为怕极了再被抛弃。
  算是……被害人自陷风险吗?
  应泊抿了抿唇,摸索着捡起钥匙,扶着墙踉跄站起来。黑暗中,眼前又浮现出路从辜十七岁的双眼,烟灰色的瞳孔盛着树叶漏下的碎阳。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照片撕成两半,认准了应泊会信守重逢的承诺:
  “我等你。”
  “你对得起谁啊?”应泊自嘲一笑。
  他将钥匙捅进锁孔,用最后一丝气力拉开门。独处的日子里,他才有机会向内窥视自我,而后他惊愕地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心力交瘁了。
  白日里他一切如常,力求事事面面俱到,不能出错,不能露怯。可一直追溯到很久以前,“应泊”就已经不再是一个鲜活的,有情绪的人,更像是一具被野心和不甘填充的行尸了。
  在这个位置上,该做什么说什么,能做什么说什么,都不由他自己做主了。
  花洒喷洒出的冷水激得他脊背发颤。应泊直愣愣地站在花洒下,等待冷水变得温热。他用力搓洗着方才被陈嘉朗抚摸、亲吻过的每一寸肌肤,仿佛这样就能让一切回到从未发生的样子似的。
  流水勉强冲刷掉了些许疲惫,应泊围着浴巾出来,一手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手捞起沙发上的手机。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沮丧,两个人都没给他发消息,聊天界面里始终孜孜不倦的只有“哈哈哈哈”地转发短视频和新游戏发售预告的张继川——他也不在乎应泊会不会看,他只是单纯乐于分享。
  应泊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把张继川的新消息都看了一遍,回复“已阅”。人在深夜总是不清醒的,他又点开跟路从辜的对话框,借由睡意上头的那点冲动,主动问候:
  “还在忙吗?”
  然而,消息发出后,对话框旁边的红色感叹号像滴血一样刺眼。应泊打消了睡意,一下子坐直。
  路从辜把他拉黑了?
  怎么会……下午不还好好的吗?
  应泊大脑停在了消息发送失败的那一刻,放任的是他,逃避的是他,遇事就做缩头乌龟的也是他,可真到了一刀两断的地步,放不下的还是他。他颤抖着指尖,又试着重新发送了一次,仍然发送失败。他盯着红色感叹号看了许久,最终烦躁地关上手机,丢到枕边。
  不行,必须得找个机会见一面,探探原因。
  他叹了一声,又掀开被子下床,把笔记本电脑搬到床上来。打开一篇加密文档,光标在惨白的页面来回跳动,映出应泊眼底密密麻麻的血丝。他已经记录了十几页的内容,图片和文字都有,光标停住的这一页,是褚正清当年判决书的扫描件。那一年还没有电子送达,文书也不需要上网,这篇被他保存至今判决书是揭开真相的唯一线索。
  “迟早都会告诉你的,急什么呢……”他自言自语。
  *
  凌晨两点,路从辜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冷眼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应泊站在陈嘉朗家地下车库整理衣领的抓拍,手机像素没拍出的是应泊当时潮红的脸色和嘴唇暧昧的红痕。
  事事留痕是一个刑警最基本的素养。他分明记得,应泊扶着陈嘉朗上楼时还是穿着整齐,可下来后不仅头发凌乱,领口也开了两粒扣子。
  一个小时,足够他们做点什么了。
  枕头被掀起来又砸回去,路从辜把鼻尖埋进枕头,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可脑海还是难以自制地一遍遍回想那些片段,回想应泊扶着陈嘉朗上楼时箍在对方腰上的手,从公寓下来时泛红的耳廓,还有上车前对着后视镜擦拭嘴角的指腹。
  他也不记得坐在车里的那一个小时是怎么熬过来的,朝思暮想的那副躯体也许正覆在豪宅的某个角落,也许压在真丝床单上,也许陷进按摩浴缸里,沉沦于爱欲汹涌,把无趣的初恋旧人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