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失而复得,失而复得。
  顾兰念着这个词汇,在朔枝的春风中倏尔有些释然。
  这一辈子终究是有些不同的,顾兰想,因着灵峄关一战,张家并未同上一世一般彻底把握西南,而今换将,范令允也得以重回西北边关,接触旧案。这都是上一辈子未曾发生的事情。
  罔顾意愿强改因果,她收到了灵峄关雪中单薄的纸页,这个教训吃一次就够了。
  顾兰低头捻了捻衣裙上的海棠玉佩,在朔枝久违的春色里想“且顺其自然。”
  而隐山村中,顾屿深在范令允怀中看着西北的舆图。
  “宣许。”顾屿深叹了一口气,“宣许到底是不愿意回西北。”
  “清淮府宣家贪晌,这案子当年不是我办的。”范令允回想着这件事情的始末,“事发时,我也不过十四五岁,这事儿当年是叶家办的。”
  “叶家?”顾屿深努力的从脑海深处挖出有关这个姓氏的信息,“定远侯。”
  “就是现在西北的主将。”范令允提起西北,声音就有些低沉,“宣家贪晌导致当年清淮府一场败仗,叶家老爷子战死。我也才算有机会真正上了西北疆场。”
  “大梁军中白月光。”顾屿深笑道,“你那三箭定战的丰功伟绩,是不是也是这场仗打出来的?”
  “嗯。不过父皇说我年少气盛,实际上并不太赞同我这个风险极高的打法。所以此战过后,我属于功过相抵。”范令允回顾着自己曾经的峥嵘岁月,“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这是个危险话题,顾屿深是从孙平平那里知道的。但是话头到了孙平平,就不得不提起灵峄关。
  顾屿深到底是被前几日某人榻上的疯狂整的有点儿十年怕井绳,说话做事都得三思而后行。
  “街头巷尾,描写太子殿下的话本甚多。”他挠了挠鼻子,撒了个小谎。
  范令允知道这人没说实话,但也没计较。只是惩罚一样的咬了咬他的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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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许坐在槐花树上,咬着草根看着流水,一条腿放下来在空中晃悠着。陈润拄着手杖慢慢的走过来,听不到声音,轻声喊着,“宣许?”
  宣许没说话,只是随便从口袋里拿了颗小石子,扔在了他的脚边。
  陈润仰头,“到底不愿意去西北?”
  宣许依然不说话。
  “但是宣家的事情已毕,功过都翻页了。你最后也因为新皇大赦,不再背着罪名。”
  宣许在此时跳下了树来,轻声说,“我不是因为这桩旧案不愿意回西北。”
  “我只是不喜欢清淮府。”
  陈润没有见过朱门内的龃龉。他从小到大父母恩爱,即使有时吵吵闹闹,最后也会重归于好。而后见证的就是顾屿深和范令允的爱情故事,他甚至连冯钰的案子都几乎没有参与。
  “宣家是牢笼,吃人的牢笼。”宣许说。
  “人人都说孩子小时候不记得事情,”这个混混低声笑了笑,“那是所谓的事情不够刻骨铭心。”
  陈润抿了抿唇,“那什么叫做刻骨铭心?”
  “比如三岁时,母亲屋中锁死的门窗和没有燃尽的炭盆;比如四岁时,寒冷的池塘水淹没了头顶。”
  “过往的小厮匆匆走过,视而不见。”
  “而后,爷爷来了,把我带到了船只上。”宣许语调平淡,仿佛没有在说自己的事情,“以为这辈子就是海上漂泊的命,觉得也挺好。然后八岁的时候,昨日还笑眯眯给你取字的长辈们突然刀剑相向。”
  “陈润,有的时候,我觉得我才是真的没有来处。”
  “我姓宣,宣家容不下我;我字允之,商船也容不下我。”
  亲非亲,友非友。
  今朝共风雨,明日刀剑磨。
  曾许白头约,复作劳燕歌。
  既非来路,自然没有重归故里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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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元游这人有点儿起名困难症。
  得亏他惧内,要不然范令允估计就叫范富贵,范令章就叫范傲天。
  两兄弟还小的时候,范元游觉得自己的名字被pass掉了有些不满,私下里富贵儿傲天儿的叫,被沈云想知道之后好一顿争吵。最后才改了过来。
  范元游小声说:“为啥不好听。”
  沈云想面无表情,“你啥时候能说服你那堆大臣叫你原来的那个范二二,我就同意富贵儿和傲天儿。”
  第62章 旦夕·故人
  在春日正浓的时候,顾屿深和范令允离开了隐山村。
  离开的时候,很多孩子们都来送行,他们把摘下来的花枝扔到顾屿深怀中,然后气鼓鼓的转身就走。有些女孩子问,“哥哥,还回来么?”
  顾屿深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小姑娘知道答案了,泪水盈满了眼眶,“山外有什么好的,一定要去?”
  “山外……若是囡囡想知道,可以试着好好读书,走出去看看。”顾屿深从袖中拿出来那最后几块儿糖果,交给了一众孩子手中,“哥哥走啦,你们要好好的。”
  郑越背着竹篓,在远方望着这人,叹了口气。范令允看到了,把马车停下,不动声色的遮住了他的视线。然后郑重地行礼,“五年里,多亏公子照顾。”
  郑越是个伶俐人,冷笑一声,“不必防我,不是人人都有你这么色胆包天。”
  “色胆包天,说得对。”范令允愣了一下,然后勾起了唇,“可他就是喜欢我。”
  郑越气结,转身就走。
  说笑是一回事,感谢又是一回事。范令允笑着拉住他,再次行礼,然后交给了他一块儿玉牌,“受恩良多。若是之后公子有求于人,不妨拿着这块儿玉牌去山外,寻一寻官府。只要是我力所能及,必当竭尽全力。”
  郑越看着那块儿雕饰精美的玉牌,又看了看这好看的不像话的人。虽然心中怅惘良多,但也知道顾屿深和他都非池中物,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个小山村。最后只能轻叹一句,用拳头锤了锤他的肩头,“他和我说,他参与过灵峄关之战。但我一直没问清楚是怎么个参与法。他是那谁……孙平平手下的兵?”
  听到灵峄关,范令允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不是。”
  郑越诧异的看向他。
  范令允看向了远方的人。顾屿深还是那一身破旧的白袍,在春风中随着墨发飘扬。范令允要不回之前的那副耳坠,于是又打了副新的给他,白玉在日光下也不显得刺眼。他面色还是苍白的,身形单薄,唇边挂着那个熟悉的温柔微笑,向着孩子们一一道别。
  “他是灵峄关名副其实的英雄。”范令允说,“青史虽不留名,但总会有人记得。”
  他记得,孙平平记得,郑越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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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许不愿入西北,早几日就和陈润作别,离开了隐山村。
  所以范令允驾着车马,车上只有顾屿深一个人。旅途无聊,于是顾屿深也掀了车帘出来,与他坐在一处。
  “要试试驾车么?礼乐射御书数,算是六艺之一。”范令允问他。
  “不,我不行。燕来镇那样的小地方还好,走山路真是要了命。”顾屿深连连摆手,“范令允,珍惜生命,向不良行为坚决说不。”
  隐山过尽,便算入了西北地界。
  入西北的那一日,顾屿深收到了顾兰和宋简写来的信。
  宋简的信唠唠叨叨,通篇的主旨就是保护好自己我好想你和让范令允等待他的死期。
  顾屿深轻笑一声,瞥了一眼身边人。
  范令允看毕,无语片刻,“你们药谷,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能同时养出你和宋简这样的性子?”
  彼时二人刚刚出了隐山,天地开阔,马车行过小河,范令允停下了车,稍作休息。两人坐在河水旁,轻风悠扬,春意盎然。
  “药谷不是什么好地方。”顾屿深笑了笑,轻声说,“宋简这般,也是人之常情。”
  “药谷里,只有两门课,一门学毒,一门学药。主要还是毒。”他努力的想着稍微委婉的说辞进行解释,“那里没什么人,但是谷中地势复杂,易进难出。偶尔谷中会来新人,大多是五六岁的孩童。”
  “宋简被拐来的过程中,父母被残忍杀害了。刚来谷中的时候,大病一场,我用尽心思才算把人从鬼门关救回来。我们学医学毒,毒的第一个人是身边人,救的第一个人也是身边人。把我们带到谷中的人好似想让我们相杀,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算作出师。”
  “我和宋简相依为命,几度地府过,都是因为彼此才能活下来。我十四岁的时候逃出了药谷,但是在离开的途中,同他走散。再然后,就是你所熟知的事情了。朔枝城中出了一个医学奇才,用药大胆,心思诡谲。因为成功救治了乔将军一战成名,成为了朔枝城最年轻的院判。”
  范令允安静的听着,分辨着平淡语气背后的凶险。
  “他还记得自己的父母。”范令允半晌才问,“你的呢?顾屿深,你的家乡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