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想说的话忽然塞在了唇间。
  谢久一怔。
  很突然的称呼,即便跟姐姐二字同一个意思。
  可她还是从这一字之差里感觉到了一丝生疏。
  她捻着市侩成熟的语气,礼貌客套地叫这么个千千万万个人都会叫的称呼。
  刻意咬出这个单字,舌尖抵着上颚轻轻一弹,像柜台后的售货员递出发票时职业化的称谓。
  不是那个会拖长尾音的姐姐。
  也不是那个带着温度总在句末微微上扬的姐姐。
  朋友给的特产,太多了,她抬起手,分你一点。
  说话的声音有些涩,谢久把这归结为某种惯性导致的失落。
  从神经科学的角度而言,当个体的预期与实际反馈出现显著偏差时,多巴胺分泌水平会骤降。
  一些微不足道的失落感,是建立在习惯的基础上。
  等她习惯下一个习惯就会好。
  咦,西安特产?看着不错。周疏意笑笑,却只抽走了最上面那盒泡馍,不过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只要这个就好了*。
  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拿着吧。
  也不知道哪个字出了差错,周疏意忽然直白而冷淡地说道。
  那就分给你朋友吧。
  不算尖锐,但细细摸索,总觉着带点刺。可能有些钝,让她在潜意识里磨过了一圈才敢放出来。
  但还是会扎人。
  谢久眉心骤然蹙起,指节在包装盒上压了压,月牙都泛白。
  见她确实没什么想要的念头,更没多说的打算,谢久也不纠缠,只点点头。
  行。
  翌日电梯口,两人不期而遇。
  谢久提着那些特产礼品出门,没想到正好撞见她,目光不过才落她身上,便见她唇一抿,不说话,立马偏过头去看电梯上的按键。
  今天她穿着宽大的t恤,衣摆空荡荡地晃着,风一吹便能鼓起来。自然垂下时,显得有些清瘦。
  但谢久记得很清楚,那片料子下藏着蜿蜒的腰线。
  她把头发胡乱扎高,有点随性散漫,几缕碎发蓬在耳鬓,衬得那张小脸越发尖。烟熏妆照旧浓郁,在眼尾拖出两道灰蒙蒙的影。
  眼睛往上抬时,有点凶巴巴的意味。
  最终还是谢久先打破沉默。
  上班去呢?
  嗯
  镜面里,谢久的身影比现实还要高挑。
  眉骨生得高,两道眉像是鬓边柳叶,沿着骨骼轻轻上挑。不笑时,那线条便显出几分凌厉,旁人看着便觉得冷然。
  今日她有些特别,黑而直的长发散落开来,如同海藻一般直直坠下来,掩住半边下颌的锋芒。
  发梢扫过衣领子,带起一阵极淡的松香,混着点洗发水的清冽,在密闭的电梯间里静静晕开。
  她的气味跟她这个人一样都极淡,像一泓静水,任是春风夏雨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可为什么,那天吻她的时候她不会这样觉得。
  唇齿交缠时,她分明尝到了暗涌的潮。
  那截总被衬衫领掩住的颈子,也会在情动时浮起细汗。
  呼吸,理智都被打乱。
  明明她也一样贪欢。
  周疏意想不通。
  她别开脸,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不落她身上。
  而后语气生涩,挤出三个字,好显得自己不那么刻意。
  那你呢?
  去朋友那儿。谢久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送特产。
  哦。
  她回得很淡,不走心的语气,漠不关心一样。
  谢久看小姑娘不太爱搭理自己,识趣的没再多说,出门时礼貌性地侧头,看她小小的脑袋往下低,连眉眼都看不见。
  我先走了。
  拜拜。
  嗯,路上注意安全。
  那人的背影刚消失在转角,周疏意嘴角的弧度便垮了下来。她盯着地上呆呆躺尸的小石子,突然抬脚烦闷地一踢。
  啪
  朋友?她哪个朋友。
  也从来没见她跟朋友来往过。甚至还要亲自开车去送一趟,多上心,关系这么好。
  我就是客套一下而已,周疏意边走边嘀咕,你大方点给我怎么了。
  谢久,你这人真的很怪很讨厌诶!
  她刚说完,就听见身前响起一阵脚步声。
  熟悉的语调响起。
  叫我做什么?
  第24章 chapter024
  ◎破命一条,要拿就拿去吧◎
  只见谢久站在她三步之遥的地方,长发被风撩起几缕,在肩头打着卷儿。
  周疏意一怔,踮起脚尖,退后半步,我没叫你,听错了吧。
  没听错。她一把便捉住那飘忽的眼神,明明听到你叫我了。
  眼见那耳垂红起来,肉眼可见变得半生不熟,又支吾两下,岔开话头:你怎么回来了?
  上去拿头绳,忘记扎头发了。
  我包里好像有一个。
  她垂眸在包里翻找,很快指尖便勾出一圈朴素的黑色发绳,递过去时,腕骨拱起,像个小山头。
  喏,省得你还上去一趟。
  谢谢。
  谢久接过去,低头三两下便将长发拢紧。唇齿轻咬头绳,一只手拉着皮筋,绷成一道线,两根指翻花绳似的穿进去,再把头发牢牢束起,压得低低的。
  一丝不苟的她,偏偏风起,耳后两三根碎发逃逆。
  周疏意的目光黏在她身上,直到对方抬眼,方才如梦初醒。
  干嘛扎起来,散着也很好看啊。
  嗯?好看吗?
  很好看啊,就该多披着。
  谢久垂下的手指突然变得有些僵硬。
  她从小都是这样梳的,十几年如一日。
  以前也不是没爱过漂亮,也有过好多少女的小心思。
  但徐女士目光锐利,严格制止她头上多出来的一个发夹,剪短的一厘刘海。
  那是个十分矛盾的人。
  既让她有个女孩样地留长发保持漂亮,又让她板板正正扎紧不许打扮得多漂亮。
  在她嘴里,她几乎从没听到过夸赞的话。
  哪怕别人当她面说你女儿漂亮,她也会摆摆手,别这样说,又没多好看,你夸她她尾巴要翘上天。
  也有崩溃的时候,流着眼泪控诉她:为什么从来没听到过一句我的好话?
  她不语,父亲就过来当和事佬。
  你妈在外头总说你优秀,孝顺,天天跟这个那个亲戚炫耀你呢,只是没被你听到而已。
  那为什么不给我听到?
  父亲的沉默有太多理由,是不止她一个人要用一生擦干净的潮湿。
  因此周疏意这把伞遮过来的时候,她有一晃的怔忡。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淋湿的人怎么还会有所渴求。
  你平时怎么去上班?谢久忽然问她。
  骑共享小电驴。
  今天我捎你一段?
  周疏意一愣,思绪像倒带片,那晚车里的温度、呼吸、触感全都卷土重来,胸口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颤。
  那你顺路吗?
  顺路。
  谢久说得面不改色,其实撒了个谎。酒吧要往东去一点,她朋友家在西边,并不算顺路。
  顶多绕小半圈的事,没多麻烦,她只是不想让这个小朋友有负担。
  车门关上的瞬间,一丝很淡的花香调在车厢里漫开。是她香水的味道。
  什么时候还开始喷香水了,前阵子没闻到过。
  车厢忽然响起一阵滴滴提示音。谢久瞥了眼副驾,缓声提醒:安全带系好。
  啊,忘了,不好意思。&
  余光看见周疏意手忙脚乱地摸索搭扣,很快便咔哒一声扣紧。
  平时打车都坐后座,懒得系安全带,所以常常忘记。她小声解释。
  谢久倒没在意,一个人打车的时候我也习惯坐后面。
  话出口才觉出几分微妙的共鸣,不过跟你不同,我会系安全带。
  周疏意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我下意识觉得后面安全。
  那你怎么不坐后座?不怕我是杀人犯?她转动方向盘,目不斜视,语气半开玩笑。
  你要真是也没办法,破命一条,要拿就拿去吧。
  语气有点摆烂的意味。
  谢久想起那晚看见的她朋友圈的动态,过去全是生活间隙里的一些碎片,最近一年眼看着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