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有了这种想法的时候,自己生出了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毕竟这么多年来,师父要求我心如止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终究人非草木。从此,在孙婆婆的帮助下,我更加发奋,一切努力只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
  如此又过了很多年,一日,孙婆婆忽然告诉我,她收到了一封书信,落款人姓章,来信说孙婆婆的丈夫横遭不测,家中尚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儿无人看顾。
  孙婆婆难为情地问我,可否将她的女儿接到活死人墓来,由她抚养成人,若是可以的话,还想让我做她女儿的师父。关于孙婆婆的过去,我知道的不多。只记得师父隐隐提过孙婆婆夫家的祖上是蒙古族人,因为爱上了汉人女子,自愿舍弃了在蒙古大汗那里获得的一切荣誉、财产,最后夫妻隐居山中过上了无拘无束的猎户生活,生下了孙婆婆的夫君。孙婆婆和她丈夫在江湖游历时结识,后来两人相爱。因为一些没有彻底解决的江湖恩怨,孙婆婆一次外出时被仇家追杀,又无意被我师父搭救,既是为保护自己的丈夫和女儿,也是为了还报师父的救命之恩,孙婆婆留书一封,万分悲痛地舍下了他们父女二人,跟着师父在活死人墓里生活。
  孙婆婆其实一点也不老,我儿时看她,觉得她的容貌非常的清秀绝伦,只是不知怎么有个怪癖,非要让人家喊她婆婆,出门的时候,必定要戴上那张丑陋无比的□□。好在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孙婆婆和我说这些的时候,神情非常不安,我笑了笑,觉得多一个人在此生活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之前便是过着三人同居的日子,当即答允了。孙婆婆这些年在活死人墓很是孤独,她悉心照料我,无怨无悔,若能让她高兴一点,我自然愿意。
  过了一个多月,孙婆婆终于回来了,我听到洞口传来人声,心中竟有几分激动,只是猛的又想起师父往日的告诫,赶忙让自己平复下来。洞门外远远便听到了孙婆婆絮絮叨叨和她女儿叮嘱各项注意事宜,不禁有些想笑,孙婆婆对师父向来很是信服,因此对师父留下来的规矩更是一丝不苟地执行。
  听了一半,我伸手掀开了帘子,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模样娇俏,惹人怜爱,依稀能在她五官上看得出孙婆婆年轻时的样子。她扎着羊角辫,紧贴着孙婆婆的腿站着。见我走进来,大眼睛眨了又眨,浓翘的羽睫不住地扑闪,簌簌抖落着惊慌,嫣红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只怯生生地将人瞧着。见我也在瞧他,又忙将头低下了。
  我心中有些尴尬,心想:自己的模样竟是这样可怕的么,连小孩子都不愿意亲近?
  这时听孙婆婆向她介绍我,那孩子抬起头,又是一个怯生生的笑容,口中勉强挤出一句问候。为了让她不再怕我,我只好上前去,捏了捏她的手掌,这双手修长有力,是一双执剑的手。不料,那孩子却抖得更厉害了。我告诉孙婆婆,自己会认真考虑她的提议。觉出了那孩子的不自在,知道是自己的缘故,我简短说了几句,便回到静室了。
  次日清晨,那孩子惺忪着睡眼,来到外室,我正在考虑自己若是笑一笑是否会看起来和善些的时候,那孩子见我已经坐下,身子明显一抖,接着,又是一句极小声的问候,说完,便忙坐在了离我最远的地方。我瞧着这一幕,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自己分明没对她说过什么重话,怎地这孩子偏生就这样害怕我?
  饭毕,三人聚在大厅,看到孙婆婆满含期望的眼神,我知道自己得先开口了,那孩子听完我的问题,摇了摇头,随即像是怕我看不起似的,忙补充道:我还会捉兔子哩!我忍不住笑了,我很想告诉她,她自己就是一只很可爱的奶兔子。孙婆婆不明所以,即忙打圆场,那孩子继续道:小川还会《诗三百》和《楚辞》呢......连珠炮一般说了一大堆。
  我听着好奇,从小陪伴我的只有一些医书和内功心法的图册,便问她什么是诗三百,此言一出,那孩子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便开始和我解释。我便笑着鼓励道: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你念的我听着甚好。
  那孩子显然没想到我会说这些,先是一愣,随后木木地点了点头,道:你觉得好,就好。
  三人继续讲正事时,这孩子却不知怎的神游天外了,我有些失落,难道拜我为师竟是一件这么令人不情愿的事么?正思索着,门口在这时传来一阵嘈杂,孙婆婆只好赶了过去,那孩子见大厅只剩了自己,忙不迭也跟了出去。
  不一会儿,母女两人拖进来一个受伤的少年,那少年也算的眉清目秀,只是不知为何,心中没来由感到有点心烦,便出言驱逐。哪知,那孩子一听,便是一阵反驳,将一旁的孙婆婆吓得脸色惨白。这时少年醒转,两人的注意力又转了过去,我深知多说无益,便先离开大厅了。
  接下来几日,约莫是同龄人的关系,那孩子和杨过处得相当愉快,自然也就把拜师一事撂过不提了。那孩子则能躲开我,便躲得远远儿的。只在中午时,几人沉默地围着桌,沉默地吃完了一餐。
  说不难过是假的,毕竟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却令对方如此避之唯恐不及。只是还来不及思考下一步怎么办,不想,孙婆婆竟为了那个男孩,丢了自己性命。
  第一次感到心慌,是在那孩子挣脱我的束缚,从全真教屋顶下去的那刻。我完全没有想到,先前被自己抱在怀里的那只小兔子,竟有这样大的力气挣脱自己。直到再次将她稳稳捞在怀里,看着她惊恐未定的眼神,心里有了一点别样的情绪,这家伙,之前那么乖的样子,难道是装出来给我看的么?
  当亲眼看到孙婆婆奄奄一息的样子,看到那孩子绝望而撕心裂肺的哭喊,心中某个被封存了很久的地方微微裂开了一道口子,轻叹口气,点点头,答允了孙婆婆的嘱托。
  第124章
  将孙婆婆安葬在师父坟墓的旁边,料理好了一切,那孩子一身素衣,跪在我身旁,只呆呆地看着母亲的灵位,沉默的眼中含着泪花,却执拗地没有发出声响。我轻叹一声,手掌抚过她的发顶道:乖,想哭便哭吧,莫要忍着。
  那孩子听了,小嘴一瘪,垂下头,呜呜咽咽小声啜泣起来。
  这是我十八年来第一次独立照顾一个小孩子,现在她没有了娘亲,自己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得袖袍轻挥,将房间蜡烛熄灭,免得她睹物思人,更加难过。
  到了夜晚分配房间的时候,连自己都不曾想到,竟真的会因为所谓的不忍,将那孩子带去了自己的房间传授她本门心法。值得欣喜的是,那孩子不出两个时辰,居然将自己当年花了整整三晚才消化完毕的心法给学会了。这般悟性,若是师父还在,定然要欢喜的。想到师父,心头滚过一阵强烈的责任感,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身影,暗暗下定决心,绝不能辜负师门嘱托。
  只是,这样的欣慰并未持续太久,当她因困顿一头栽到自己身上的那刻,整个人是有些懵的,一个热乎乎的小火炉,毫无征兆地倒在自己怀里,刚刚运行完一周天的心法,不得不强行中断。望着她昏睡的面庞,心里生出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自己练习心法的时候若是这般睡去,定要遭师父责罚,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以练功代替睡眠。我低头瞧着这个毫不知情的人儿,心中开始犯难,自己到底要如何做呢?
  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手中的动作已然代替了思考,我小心将她的头调整到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便打算继续练功,只是那孩子睡相居然那么差,一个小脑袋下意识便蹭了过来,我没了法子,十多年来,夜晚第一次不再以练功度过,昏昏沉沉间,自己也渐渐沉入了梦乡。
  次日自己醒来时,发现她还在睡着,不禁有些纠结,到底要不要把她叫醒呢?微微抬了抬脖子,一张无邪的面容,正酣然沉睡,看到她的眼底下还有一圈淡淡的乌青色,心中不免起了怜惜,昨日发生太多事了,她还这么小......正出神之际,枕在自己身上的家伙突然动了,四目相视,一张小脸忽然变得煞白,还没有看清她如何动作,只见眼前一晃,那人已经跳下寒玉床,逃也似的离开了。
  房间角落有面铜镜,当天清晨,我难得走到了镜子面前,拂去表面灰尘,看着镜中倒影,生平第一次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自己是不是长得太丑了?
  都说一天之计在于晨,这个清晨一开始便糟糕极了,虽说长她六岁,但实际上自己也不过刚刚成年,被别人这样嫌弃,倒真是头一遭,心情难免有些闷,整个早晨自己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那孩子要去厨房刷碗,自己心有疑惑,想问个清楚,便喊住了她。哪知才开口,那孩子就一个哆嗦,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心中警铃大作自己什么时候又惹着她了?直到听完她的解释,这才明白是自己误会她了,心情转好,便换了昨日的问题继续道:小川,那你可愿拜我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