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是谁在哭?那个人的哭声,令自己好难过。
  你看......赤轩亭下面......在动......
  这是龟息丹,你喂她服下......山下......我去去就来......
  对话声时近时远,自己又仿佛落入了一个更加轻柔的怀抱,略微的颠簸感告诉自己,现在也许正在下山的路上,这个怀抱温暖而稳当,令人莫名信任,就像多年之前那般。自己被这样抱着,甚至不用去猜测去往何处。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那人只机械地重复着不要睡,不能睡,我很想睁开眼,告诉那个人莫要哭了,我其实并没有睡着,甚至想抬起手,为她擦去眼泪。我用尽全身的气力想将眼睛睁开,给她安慰,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冷意,彻底拉入了黑暗。
  冷,很冷,且伸手不见五指。五官之中,唯有鼻尖浅嗅到一抹奇特的香气。
  一片漆黑,我动了动手指,指尖立即触到了一个冰凉的平面。身下这是......石板么?
  身子好似很久很久没有动弹过一般,僵硬无比,我只得重新闭上双眼,想将玉女心经的功法运行一个周天,好恢复一下周身几乎已经凝滞不停的气血。哪知下一刻,却惊觉自己丹田中空无一物!
  冷汗,瞬间覆满了后背,脑海开始疯狂运转:是什么时候?到底是为什么?深吸一口气,就要从黑暗中坐起来一探究竟。
  嘶吃痛之余,右手不自觉抚上心口,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额头已是不住地冒汗,周身气力全部被卸去,整个人重新摔了回去。
  自己,何以变得如此羸弱?
  身子一侧,从石板床一点一点笨拙地将身子撑起来,手掌扶在床沿,凭借着一缕刻在骨子里的熟悉,这才意识过来,自己竟是躺在寒玉床上么!
  心中警惕一松,原本想不起来的事,就这样慢慢回涌。只记得到了最后的对决时刻,在那条已是强弩之末的冰龙的疯狂撞击下,我的风屏再也无法抵御那一道道寒冰吐息,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具身体被数道冰凌贯穿......
  那之后,之后呢?
  我嘴唇微颤,十指冰凉,呼吸愈发沉缓。自己居然在那场灾难般的对决中活了下来?还回到了......自己和她的家?
  冷汗还在大滴大滴地掉落,好在此时我的双眼已经适应了屋内的黑暗,隐隐中,只见一旁的案几上,放着一只暗红色的雕花镂空木盒,方才醒来时闻到的香气便是从此而来。这香气闻来极淡,然而每当自己完成一次吐息,身体中便会多出一丝暖洋洋的感觉,就像是,有一个内力深厚的人在帮自己运行体内气血一般。
  我看着这只做工精美无双的木盒,陷入了沉思,自己是在何时竟拥有这种了不得的宝物?还是说......
  吐出一口气,再也无暇做什么多余猜测,休息了一盏茶的时间,强忍着身体各处伤口持续传来的不适,摸索到了门边。
  门缝中,透露出深蓝色的天光。
  这才晓得,原来此刻并不是黑夜,只是自己的房间,被黑色的布条封闭了所有的光源,才造成了如此漆黑的环境。
  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但心里却无比安定。因为是那个人,所以无需做多余揣测。
  再次抬手擦去额间冷汗,深吸一口气,默默给自己鼓劲,这是在自己家中,无需多想,只需要......找到那个人就好了。
  我咬了咬牙,用力拉开了门。
  好在只是东方既白,日头尚在山的那边,不消片刻,眼睛便适应了外面的光线。脚步还是虚浮无力,那便走得慢一些吧,这般忙慌着急的样子,她看见了定要摇头的,这样告诫着自己,呼吸却已什促起来。
  清晨的园子,冷露颗颗凝结,悬在芭蕉上,晶莹欲滴。石板是湿的,大概是下了一场夜雨,石板缝隙间有新绿在生长。不知自己究竟躺了多久,便无法分清当下的节令,也无心去猜想。
  此刻唯剩一个念头
  尽快见到她。
  经过熟悉的石子路,来到燕园的另一边。晨风吹拂着竹叶,如同轻涛拍打着海岸,望着两旁的悠悠翠竹,心绪在一呼一吸间重新变得宁静祥和。有
  一双雨燕从远方飞来,停在竹梢顶端,忽而又展翅飞走了。园子重新变得寂寥无声。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我忽然明白了她为何给园子取这样一个名字。
  脚步,在思索间再次停顿,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恐慌:万一,自己猜错了......
  风中送来了隐隐的风铃声,深邃,悠远,很快又消匿在空旷的天际。我突然打量起了这个生活了数月的家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院落,灰瓦白墙,墙壁上有砖砌的各式镂空图案,下面铺半截水磨方砖。墙下栽种着爬山虎,微风过处,碧叶在墙上投下了斑斑驳驳的影子。院子更深处,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琴声。
  我精神一振,当即循着声音继续走去,院门顶头,燕园两字龙飞凤舞刻在砖上。里面是一座精巧别致的园林,亭台轩榭,小桥曲折。园中有一座六角亭,藤萝爬满了朱红色的亭柱。不远处是一口荷花池,池中睡莲正开得灿然。墙角下是一株玉兰,白色的花此时已开到了墙外,有淡淡花香从空中送来。
  是暮春。
  可自己明明记得,昏死过去时还是大雪隆冬的季节。
  呼吸又急促几分,我弯下腰,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身子......当真是变得羸弱很多啊.....
  可燕园空无一人,甚至,连那缕琴声都消失不见。
  我自连廊走过,西南角是一道月亮门,门后曲径通幽,翠叶深稠。就在这时,我听到前方隐隐传来了一声叹息,心中一震,移步进了月亮门。
  有一个人,坐在一张石桌旁,桌上是一张通体银白的古琴。
  我远望着那人的背影,消瘦,却依然挺直。当琴声再度响起,竟给那背影增添了几许黯然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我听得痴了,就这么在花树下呆立着,只是瞧着那一抹月白色的倩影,眼中再无他物。
  这一刻,我唯一渴望的,便是能够看到她的脸。
  有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了我的肩头,而我已无暇顾及。
  因为此时,那女子已转过身来。
  我双拳紧握,嘴中发干,心跳得快要迸出胸膛,那人此时也看见了我,眼神中满是我读不出的情绪,随后,又变得明亮柔和。
  她款款站起身,向我走来。
  我眼眶忽的一热,就要流下泪来。她一步步走向我,直至立在我的面前,一言不发,为我拂去肩头落花。动作那般轻柔自然,仿佛已经这样过无数次。
  我望着她,良久,却只有无语凝噎。
  她嘴角微微扬起,声音比月色还要温柔:
  呆货,怎么才醒来?
  第123章
  我没有寻常孩童的那种童年,唯一和我作伴的,只有一张古琴,一把长剑。
  我的师父不准孙婆婆接近我,她说,过多的打扰只会影响我的修炼,她不准。可我始终不明白师父这样做的目的,我不懂,为何我一定要追求那所谓的武学极致。
  可是我不敢问,更没有办法违背师父的意志。师父养育了我,她对我的再造之恩让我无法任由自己的性子去过别样生活。
  有时我发现,师父一个人在书房的时候,会对着李师姐留下的生活用品出神,而一这样,便是良久。师父虽不言,但我知晓,我的师姐李莫愁,伤了她的心。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自然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做。日子久了,便渐渐将这一要求亦发当作了自己一生的志业。
  师父离去的那天很突然,师姐下山后惹出了祸事,无奈之下只好逃回活死人墓。我们的师父到底是于心不忍,打开洞门将师姐接回,却不料,只是一瞬间的疏忽,师父便被对方淬了剧毒的暗器所伤。
  师父临终在榻上要我发誓,一定要将本门玉女心经练到极致,我望着师父青灰的病容,哭着点头答允。
  龙儿,生死本由天定,你莫要哭,莫要哭......这是师父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这个养育了我多年的人,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不要哭。
  师父头七过后,师姐到底还是离去了,师姐是本门叛徒,害死师父的罪人,彼时我已经十岁,我在心底发誓,此生若是再见到师姐,我会拼尽全力打败她,让她跪在师父的灵位前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