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长风白的脸颊被破碎的玉面具割开了一道血口子,她手指掠过伤口,随即反指将血滴弹射至正在空中狂舞的银蛇方向。正好落入了银蛇的双瞳之中。那银蛇双瞳经鲜血点染,银鳞赤瞳,更显邪异。
  而顷刻之间,这片山中天地的最后一丝生机已是被这怪物剥夺殆尽。
  川,那日你用一招将我击败,我回去后思来想去,修复了这套《龙翔操》琴谱,不过说起来,还真是要感谢郭靖,若不是他的降龙十八掌,我还真是悟不出该怎么对付你那终极一剑。
  我还是静静地听着,毫无反应。
  川,你不想知道,我与郭靖对战,谁输谁赢么?她边说着,便漫不经心继续在编钟上敲击着。
  我淡淡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无论成败如何,你终究......不如他。
  嘶空中的银蛇突然像发狂般向我扑来。
  我冷哼一声,运起轻功后退而去,足尖轻点几下湖面,落在了对岸边的一株榕树之上。那银蛇闪着猩红的双瞳,宛若得了灵智,紧紧追踪着我,我反手抽出腰间长剑,将自己的正前方护住。哪知,那银蛇在即将冲来时,猛然扭转身子,直直扑向我的后心!尚来不及做出多余反应,自己的右肩被银蛇的冰牙贯穿,鲜血从獠牙上滴落,那银蛇眼中凶光更甚,我暗蓄内力于掌,随即握住冰牙,将其从右肩震碎,那银蛇登时退开,重新盘旋在空中,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所处的位置。
  川,你为何一直只做守势?是它不好玩么?长风白的声音从亭子里远远传来,那声音中带了她两成内力,伴随着一道又一道的音波,那银蛇在空中蠢蠢欲动。
  我从树梢一掠而下,那银蛇紧随其后,就在它即将再次撕咬住我的肩膀时,我凌空扭转身子,以剑当棒,凝起七成内力,一记仙人指路打向银蛇七寸,随即踩着它巨大的蛇颅一跃而起,而那银蛇冲势未减,径直冲入了湖中,消匿了声息。
  哦?有几分意思了。长风白悠然道,只见她手中动作不停,直接用起了古琴中的无射调来敲打编钟,只是那曲调哀切凄厉,充满了怨怒,完全不似龙儿平日抚琴时的温和从容。
  我重新落在水边的榕树梢头,盯着湖面,那原本一丝积雪也无的碧潭,此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几个呼吸之后,碧潭已经为一层薄冰所覆盖。天地之间呼啸的风声,也在此刻停了下来。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长风白,而她显然也知道我在注视着她,无神的眼睛转向我的位置,微微一笑,雪白的长发披散在她的肩头,天色沉沉,乌云笼罩,风雪之中的长风白犹如一只鬼魅,静静地站在亭中。
  咔嚓一道冰裂的声音响起。
  咔冰裂之声继续蔓延,最终,一声轰鸣,一道冰柱从湖下冲天而起,无数的冰晶,大的,小的......都向着四周激射而去,一些细瘦的树枝更是被冰刃直接切断。
  长风白的声音从风中送来:川,你告诉我,它美么?
  一条周身闪烁着细碎晶芒的生物,鹿角、赤瞳、鱼鳞、鹰爪、蛇身、鱼尾。气势高贵,顾盼间自有一股吞天慑地的威压,此刻,它正静静盘旋在空中。
  这是......龙?
  心中隐隐划过一个声音,我难以置信地望着空中这只美到极致的怪物,在它面前,先前的那条银蛇不过是一条丑陋而瘦弱的虫子。
  川,你为何不说话?长风白笑道,魂儿没了?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收回长剑,双手负在身后,道:长风白,我不知自己竟被你重视到如斯程度,你当真要与我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长风白重复着这个词,半晌,道:川,我不过是问你它美不美,你怎么会这样认为?
  《龙翔操》主杀伐,性暴虐,长风白当年为我特地改的《十面埋伏》,不正是参照了《龙翔操》残卷?仅仅半部残卷便有那般威力,更遑论现在。
  赤轩亭下,长风白一身黑衣,她仰着头,像是在注视着空中飘雪,又似陷入沉思,只听她忽而轻声道:川,你可知,对于一个眼盲之人而言,最希望的东西是什么吗?
  我淡淡道:难道不是光明?看不见的经历,自己自然也经历过,那时虽说被龙儿照顾到无微不至,可心里始终一直都在盼望着重见光明之日。
  长风白此时靠着一根朱漆亭柱,只见她摇了摇头,洒然一笑道:你错了。
  自己错了?我有些讶异地望着她。
  你错了。她重复道。
  我微微收敛心神,等着长风白的下文。
  对于我而言,光明本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东西。让我困惑的,是我身边的人所谈论的美,究竟是一件怎样的事情。有一位......故人与我对剑时曾说,我的剑招很美,可我不懂什么是美,更不懂为何那个人说出这个字的时候,语气总是那样的盎然,那样的不可思议?
  我怔怔地看着她,长风白呵了口气,衣袖无风自飘,只听她缓缓道:所以柳娘说寒霜月能让美永驻的时候,我心想,帮一把这个蠢女人也没什么损失。如果它真如柳娘所言,我倒是真的愿意把它送给你呢,川。
  第119章
  我曾做过数种猜想,为何长风白会帮助一个对天玑阁而言早已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人?唯独没有猜到是这样的一个不成为理由的理由。只见她一本正经地望向这边,饶是知道她瞧不见,那眼神却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长风白呵呵一笑,我心中却只有更加苦涩,这个人,本身已成为了一个谜。终其一生,都看不透,猜不透。
  它很美,美到令人心碎。我叹息道,可以说,它是这世间最美丽的事物,只可惜,我换了一种痛惜的语气,你永远也看不到它。
  长风白一脸茫然懵懂,皱着眉道,你说它很美?
  是的,我说它很美。
  有多美?她眉目间泛起些微不耐烦。
  极致。我言简意赅。
  突然,长风白莞尔一笑。
  就在这时,我的脑海中传来一阵眩晕,天旋地转间,真气支持不住,我从树梢滑下,飘然落入湖畔,与长风白遥相对望。
  这阵晕眩来得猝不及防且来势汹汹,我闷哼一声,鼻腔中传来一股温热,低头之际,只见脚下的雪地上滴落了几滴鲜血,我一怔,只道是内息不稳所致。
  长风白刚要开口说话,却发现了我这边的异样,只听她温言道:川,我一开始便同你讲,莫要靠近那只鬼鼎。
  我心下一沉,长风白继续道:你虽有扶光珠护体,可那鬼鼎经由柳娘炼化了七七四十九具极阴体质的少女,那血雾中的阴寒之毒吃人不吐骨头,岂是寻常人能受得住的?
  我本要用衣袖擦去血迹,却想到龙儿要是知道了,约莫是要生气的,只得摸出擦拭软剑的棉布,好在鼻血没有继续流下去。
  川,你放下那小妮子,我帮你疗毒。长风白浑然不觉的样子,青竹杖点地,显然是要朝这边过来。
  我蹲在地面,抓起一把冰雪拍在脸颊上,一个激灵,昏沉之意褪去大半。长剑入鞘,我坐在一块青石上,取出琴匣的枯木龙吟。
  五弦琴一出,再顾不得什么寒毒,顾不得什么鬼鼎,《雪魄》响起,一颗心重新变得空灵、澄澈。
  长风白面露疑惑,这首曲子冲淡平和,与其说是战斗时所用,倒不如说是两三个好友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夜里,对月品茗时的曲子。
  川,你总是能给我惊喜。长风白皱了皱眉,道,就让我看看,这一年里,你的进步吧。
  琴弦嗡鸣间,空中雪势渐缓,长风白皱紧眉头,显然也感受到了异样,青竹杖再次举起,叮铛之声不绝如缕之际,空中的冰龙,此刻终于动了起来。
  而它的目标,正是我。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至今记得第一次读到这首诗的时候,年幼的心中所被激发的朦胧震撼,多少年过去了,这首诗在闻涛馆听得《梅魂》时,再次于心中复苏,伴随着这一缕美感,我完成了《雪魄》。
  我看了眼天空,原本猩红的天色,此刻更是阴沉,潭水深千尺,碎裂的薄冰漂浮在潭面,冰凌狰狞,那巨龙吐息间,山顶的树木全被覆上了一层白霜,举目望去,满眼萧瑟。